當陸白再次回到ICU，程以沫已經換上了大大的淺紫色隔離服，從頭到腳包得嚴嚴實實的，正坐在床邊輕輕撫著諾諾的小手。和程媽媽打了個照面后，陸白也快速換上了隔離服走了進去。

　　聽見推門的聲音，程以沫微微抬頭，發現進來的是陸白，便又繼續低下頭看著諾諾發呆。醫院只給了半小時的探視時間，她一秒也不愿讓諾諾離開自己的視線。

　　床上的小人兒靜靜地躺著，頭上厚厚的白紗布額外刺眼，一只小手被程以沫輕輕握在手里，另一只小手上有著明顯的擦傷痕跡，小小的指尖正夾著監視器。陸白先去查看了一下呼吸機和心電圖機上的數據，確認無異常后，才走到程以沫身邊，從背后抱住了她，雙手環著，將程以沫和諾諾的手一起攏在一起。

　　懷里人的身子微微顫了一下，卻沒有推開自己，陸白把下顎輕輕靠在程以沫肩膀上，在耳邊溫柔地說了句：“別怕，我在。”

　　程以沫默然地點了點頭，視線卻一刻也不曾離開過諾諾的小臉：“醫生有說還要多久才會醒嗎？”

　　“我剛去找過盧主任了，諾諾情況良好，應該快了。”陸白頓了頓，又接著說：“醒了之后就會轉入普通病房，昨天和你提過，我建議轉到遠東，那邊畢竟比公立醫院環境好一些，這個我剛和盧主任商量過，他也同意了，最快下午就可以辦轉院手續。”

　　猛然從那個溫暖的懷里掙了出來，程以沫扭頭愣愣地看著陸白，似乎受到了多大驚嚇，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良久方才開口：“你要把諾諾帶走？”

　　看著眼前人受傷的模樣，陸白幽幽嘆了口氣，伸手再度將程以沫擁入懷中：“我從未想過要把諾諾從你身邊帶走，我要的從來都是你，現在還有諾諾。”

　　語畢，陸白松開了程以沫，不顧醫院通道上那人來人往的窺探目光，寵溺地摸了摸那張寫滿震驚的臉，他不打算解釋剛才那句話，也永遠不會提起他和程爸爸之間的那番對話，那個淺藍色的信封此時正完好地躺在醫院儲物柜里，陸白并不打算打開它，就讓那段痛苦的記憶就此塵封吧。

　　是啊，陸白已經想得很明白，像不像小丑，是不是傻子，在同一個女人面前再次丟掉自尊又有什么關系呢？對于自己而言，程以沫當初為何要帶著諾諾離開，是否愛過自己，真的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現在，此刻，以及未來。如果程以沫不曾愛過，抑或只是愛過，那他要做的是讓程以沫重新愛上自己！

　　正如那番對話的最后，陸白很鄭重地對程爸爸說：“爸，我不會離開以沫，不是因為諾諾，也不是因為別的，就因為我愛她，一直都愛。只要以沫愿意，她不離我便不棄。”

　　“陸白，你不要因為諾諾…”

　　看著陸白認真的樣子，程以沫心里忽然冒出一絲慌亂，話說到一半卻感覺手邊的被子突然有動靜，以為是錯覺，再次轉身竟看見諾諾沉靜的臉上有了反應，長長的睫毛動了動，又動了動，終于慢慢睜開了眼睛。

　　“諾諾！”

　　程以沫激動地一下子撲了上去，小心翼翼地盡量不壓到諾諾，陸白也探身向前，緊張地盯著諾諾的臉，又立刻扭頭確認了一下心電圖機上的數據變化。

　　只見諾諾的眼睛慢慢睜開，又輕輕眨了眨，目光有些渙散，黑漆漆的眼珠定了定后，終于發出一個輕不可聞的聲音：“媽媽…”

　　程以沫的眼淚刷地一下奪目而出，陸白也因為那句叫喚聲而濕了眼眶，扶著以沫肩膀的手微微發抖，不禁收緊了些。感覺到肩膀上的力量，程以沫起身給站在后面的陸白留出些空間，陸白便也移到了諾諾身旁，滿眼通紅地熱切看著。

　　“小白醫生？”諾諾努力睜眼看了看此刻站在媽媽身邊的男人，認出來了是自己最近老喜歡粘著的小白醫生。

　　陸白再也忍不住了，小心握著諾諾的手放在自己臉上，卻不敢使勁兒，害怕一不小心弄痛了他，埋頭抽噎起來。良久，才抬頭努力擠出一個微笑：“諾諾乖。”

　　隨后陸白深呼吸一口氣，起身抹掉眼角的淚花，伸手按響了ICU的呼喚鈴，值班醫師和護士們隨后趕來，程以沫爸媽們也跟著進來，陸白擁著程以沫不動聲息地后退，等待醫生為諾諾做進一步檢查…

　　陸白和程以沫坐在主任辦公室桌前，盧主任盡責地為他們講述著轉院的風險和注意事項，平日里這些事情都是下面醫生負責的，可如今看在陸白的面子上，盧主任竟然從頭到尾都親自執行把關。

　　最后盧主任拿來一張轉院申請書，指著最下面的署名處：“大致的風險和注意事項已經為你們講解了，如果還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隨時問我，當然這些細節陸醫生你也很清楚。如果沒有什么問題，家屬在這里簽字就可以去辦理轉院手續了。”

　　程以沫接過盧主任遞來的同意書又仔細看了看，正想拿起筆卻被一旁的陸白搶了先，陸白從口袋里拿出鋼筆，在同意書的家屬簽名處飛快簽下了自己的名字。這個舉動把一旁的盧主任嚇了一跳，按照規定，病患的簽字只能由直系親屬完成，而未成年病患則需監護人簽字，同是醫生的陸白不可能不清楚。盧主任正欲開口制止：“陸醫生你…”

　　“盧主任，不好意思，可能是我之前沒說明白，我是程諾的父親。”陸白將同意書遞給了盧主任，淡淡地說。

　　“啊？！”盧主任被陸白的話搞得一下子摸不著頭腦，醫院里誰不知道陸醫生是出了名的鉆石單身漢，雖然人平時比較沉默低調，但止不住喜歡他的小護士多啊，都能排隊從住院樓到科研樓再繞回來，可從沒聽說過陸醫生有任何緋聞，更別提現在直接冒出個孩子！

　　向來見慣大場面的盧主任竟然一下子結巴了起來，此時卻見方主任大邁步走了進來：“老盧，這是怎么回事啊？”

　　方教授一大早接到陸白的電話后便急急往醫院趕，陸白在電話中只說了自己需要請假，具體原因卻沒有細說，可方教授太了解陸白了，平時白天做實驗夜里上手術臺都不喊一句累的人，現在竟然一開口就是請一周的假，這太不正常了，他放心不下便執意要來看看，卻沒想到一進門就聽見這么個晴天霹靂般的消息！

　　“方教授，我…”

　　陸白沒想到方教授會來，一下子也不知該從何說起，可眼看教授已經走到跟前，便拉著程以沫一同站了起來：“教授，這是以沫。不瞞您說，程諾是我和以沫的孩子，昨天出了車禍，是盧主任主刀的。”

　　語畢，陸白臉上竟不經意間流露出一絲羞赧神色，乍一看倒有幾分大男孩給家里人第一次介紹女朋友的模樣。

　　方教授錯愕地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陸白，又看了看此時有點手足無措的程以沫，還真的臉生，他從不記得見過這個女人，怎么忽然就有了孩子了呢？心里又消化了一下陸白剛剛的話，也不像是胡話，琢磨過來后便有點哭笑不得：“你…你…陸白你都干的什么事啊？！啊？你說這…”

　　說著方教授又看了眼一旁的盧主任，兩人尷尬地相視一笑。

　　耳邊傳來那句篤定的話語，手上是陸白掌心的溫熱，突如其來的溫柔讓程以沫腦子有點懵，更多的是不解和忐忑。

　　她記得，昨日陸白得知諾諾身世時暴怒離開的樣子，讓自己以為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觸碰到的幸福又要煙消云散。

　　夜里兩人在醫院通道里的徹夜相伴，她舍不得身邊那陣淡淡木調香氣帶來的心安，卻又感覺如夢似幻般不真實。

　　如今她更從未想過陸白如此坦誠地介紹自己和諾諾，就像他們之間不曾有過分離和曲折，七年的光陰就此濃縮、消散，他還是記憶中那個青澀的白衣男生，而自己也回到了20歲的花樣年華。

　　程以沫抬頭怔怔看向陸白，此刻臉上已恢復往日的從容和專注，正和方教授和盧主任認真討論著轉院細節，神情嚴肅，偶爾眉頭微蹙。

　　是啊，身旁的男人已然是名成熟穩重的醫生、孩子的父親，而自己也不再是那個少不經事、可以做事不管不顧的小女生。七年光陰在彼此之間留下的不僅是年月流轉和分離，也包含生活的沉淀和領悟，未來是一條嶄新的路，正在彼此之間緩緩鋪開，這條路不再由陸白或者自己來主導，而是需要她和陸白、諾諾三個人一起并肩走下去。

　　想到這里，被陸白一直握著的小手也微微用力回握了一下，尚在思考中的陸白詫異的看了程以沫一眼，兩人相視微微一笑，只一秒，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