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余生(二十)
轉院手續辦理得非常順暢和迅速,考慮到諾諾年紀小,最后盧主任建議多留院觀察6-8個小時比較穩妥,于是陸白和遠東電話溝通了一下,最后確定下午3點左右安排救護車進行轉院接送。
安排好后續事宜,方教授又陪陸白和程以沫回到ICU,諾諾清醒后要嚴格控制飲食,根據醫囑,前6個小時連水都不能喝,因此穿著防護衣的程媽媽正在用棉花棒一點點蘸水潤濕諾諾的嘴唇。
方教授第一眼見到諾諾時,詫異之情還是無法言喻,眼前的小人兒雖然臉色蒼白,精神也一般,但模樣確確實實和陸白小時候有七八分相似,頓時心中乍驚乍喜,但轉念便又惆悵起來。
察覺到方教授的情緒變化,不待教授開口,陸白便主動隨教授走到了通道的另一頭,像個做了錯事的孩子,低頭等著教授發話。
看著眼前的心愛學生,其實對自己而言更似兒子的陸白,躊躇再三,方教授還是問出了那句擔憂:“你母親她知道這個事情嗎?”
這也正是陸白一直頭疼的,母親白若嵐此前問過程以沫和諾諾的事,但那時自己還沒弄明白此中緣由,短短一天內發生了太多事情,他當真沒想好怎么和母親開口,倒不怕母親責難自己,而是擔心萬一母親生氣會讓程以沫難堪,讓程以沫為難的事,他一點也不愿意!
“我晚一些給她打個電話吧,孩子一出事我就忙忘了。”陸白撓了撓頭,對方教授訕笑了一下。
“你啊,都當爸的人了,你說…哎喲…你可作好心理準備,就算你母親放過你,方冉可不會輕易饒了你!她還以為Alex能當個哥哥呢,現在好了,Alex成了小弟弟了啊。等孩子出院了,帶著她們來家里吃飯。”方教授用手拍了拍陸白,聲音中掩蓋不住眼角的喜悅。
送走方教授后,陸白回到ICU時臉上還是透露出幾分喜色,方教授對于自己而言,很多時候無疑就是父親的存在,有了方教授的認可,他心里比誰都開心。
看著陸白眼角暗藏的淡淡愉悅,程以沫不解地問:“方教授走了?”
“嗯,教授說等諾諾出院了,讓我們一起回家吃飯。”陸白自然地牽起程以沫的手,露出溫和笑容。
“是不是太快了?”程以沫還是有點心慌,尚未知情的媽媽還在ICU里守著諾諾,自己該如何向其他人,尤其是諾諾坦白這一切,自己也有陸白的勇敢嗎?
“七年,不快了,我多一秒都不想等。”陸白似乎看懂程以沫心中的疑惑,手上力道隨之加重了幾分,給程以沫更堅定的信心和力量。
陸白和程以沫商量后,趕在諾諾下午轉院前,邀請了程以沫爸媽在醫院附近餐廳共進午餐,還鄭重其事地把鄒子妍也叫了出來。
不同于第一次海邊聚餐的輕松,此時陸白與程以沫并肩就坐,桌下的兩人的手十指相扣緊握。宿夜未眠的陸白略帶幾分憔悴,頭發也有些耷拉下來,完全沒有了初次聚餐時候的優雅,但眼睛卻散發著熠熠光彩。
餐桌上,陸白用極力保持平穩的語調袒露著點滴往事,震驚、不解與喜悅交替上演,好幾次程媽媽都紅了眼眶,一副欲言又止地看向程以沫,確認了女兒此刻臉上的確洋溢著幸福才慢慢安心下來。
“這次見面本應該在七年前,那時我便向以沫求婚了。這些年我們錯過太多,我不想再浪費時間,希望可以陪著以沫和諾諾一起走下去。”
陸白對程以沫爸媽幽幽透露著心聲,樸實的話語宛如一輩子的承諾,不浪漫卻深情、真誠。說這句話時,程以沫能感覺到那緊緊牽著自己的手因為激動正微微顫抖,平靜的語氣下有著不同以往的情緒暗涌,素來從容的陸白竟然緊張了!
最后還是鄒子妍率先反應過來,對陸白調皮地眨了眨眼:“陸醫生,難怪我第一次在美國見到你時,就覺得你很特別,原來是我姐夫啊!看吧,當時你不肯給我你電話,現在要不要主動加我微信,我好透露我姐的小秘密啊!”
“那要問一下你姐,讓不讓我加別的女孩子微信。”陸白不置可否地沖程以沫淡淡一笑。
“難道你微信里沒有別的女生?”程以沫尚未習慣在別人面前對自己一副溫柔模樣的陸白,臉上一紅便低下了頭。
“除了醫院同事,只有我媽、方冉和你。”陸白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似乎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媽,陸醫生和我姐當著我們面撒狗糧耶!”
餐桌上的氣氛總算輕松起來,由于諾諾下午還要轉院,這頓一家人的午餐還是默默加快了速度,陸白邊得體地照顧大家用餐,邊在盤算著向母親坦白的話術。對陸白而言,這就像攻克一個個醫學難關一樣,他已經做好了準備,要帶著程以沫一步步朝原定的幸福走去。
當急救車載著諾諾和程以沫到達遠東醫院,來迎接他們的不僅有副院長親自帶隊的醫護組,陸白母親白若嵐更赫然在列!
醫護人員剛小心翼翼地將諾諾從車上運下來,白若嵐便迫不及待地步走了過來:“孩子怎么樣?”
陸白開車隨行也到了醫院,一下車便看見這幕景象,一時情急上前拉開了母親,低低說了句:“媽,你怎么在這?先送上去病房再說。”
白若嵐看了兒子一眼,心里明了,兒子大概是以為自己來興師問罪,但此時牽掛著小孫子,便也不和他多說,任由陸白拉著自己讓到了一邊。
程以沫隨著推床走下急救車,路過白若嵐時恭敬地點了點頭致意,便快步跟著醫護人員徑直將諾諾送到了VIP病房。
遠東醫院是家面向中高端人群的私立醫院,環境很好,VIP病房更是豪華,基本上就是個醫療設施配套齊全的精裝一居室。此時更是提前做好了準備,不僅會客室,就連病床上都擺滿了小孩子喜愛的毛茸茸玩具,一旁的窗臺上放了好些兒童故事書,衣櫥里更是整齊疊放著男孩子的衣物。
陸白一進門也被這琳琳朗朗的擺設嚇住了,想必是母親的手筆,其實早在昨天給遠東醫院打電話安排VIP病房和轉院事宜時,他便已經預料到。自己從不曾開口麻煩過醫院任何事情,這次主動打電話必然引起注意,等到諾諾的轉院資料送到遠東,母親基本上就能猜出個八九不離十。
諾諾送上病房后,陳院馬上帶著醫生們開始做各項檢查,在病房外候著的白若嵐神態自若,但擔憂的情緒禁不住還是從眼神中傾瀉而出。陳副院長帶隊做完詳細檢查后,剛推門出來,白若嵐便緊張地開口:“陳院,孩子怎么樣?”
“白總,您放心,之前的手術非常成功,術后反應良好,剛剛檢查數據也都正常,就是轉院過來估計小朋友累了,讓他休息一下就好。”
陳院是當年陸致遠的副手,和白若嵐、方教授都是舊識,也算是看著陸白長大,眼前的小病人眉眼間泄漏的信息太多了,就算他沒有看過轉院資料也能猜出個所以然來,因此便也格外細心安排著后續事宜。
“那就好,那就好,辛苦你周末專門回來一趟了。”聽完陳院的話后,白若嵐的心稍稍放下了些,連番感謝后便陪著陳院一起離開。
醫生們離開后,病房又安靜了下來,諾諾沉沉睡了過去,臉色倒是比上午剛蘇醒時好了些。打量著這精心布置過的四周,天藍色墻壁上貼著各種迪士尼人物的卡通貼紙,會客室的沙發旁堆了好幾盒沒開封的樂高玩具,程以沫知道諾諾醒來后肯定會很開心。這一切無疑是白若嵐費了心思,畢竟是自己的孫子,哪怕白若嵐再不喜歡自己,卻也不會牽怪到諾諾身上。而自從那天在商場見面后,程以沫也時刻準備著再次面對,可如今白若嵐一副了然于心的態度,她竟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陸白陪母親一起到院長辦公室溝通后續治療事宜,自己不是顱外科的專長,因此也只是仔細詢問了醫療小組的診斷結果及后續治療方案。隨后陸白讓護士幫忙找了間空閑的觀察室,打算和白若嵐坦白事情。
“媽…”
陸白轉身關上觀察室的門,在治療床上坐了下來,正欲開口卻并白若嵐打斷了:“我不會怪程以沫,她年紀比你小,當年不懂事也好,有別的原因也好,我不想管。可是陸白,我希望我兒子是個懂得承擔的人,你折騰了自己這么多年也夠了,我可不想我孫子跟著受苦,你自己好好想清楚。”
白若嵐那直截了當的話語讓陸白晃神了一下,好一會兒才接上:“媽,你是什么時候知道的?”
“我說你…你不看看那張小臉,那個睫毛,簡直是你小時候的翻版,你自己不知道?”白若嵐看著眼前兒子疑惑的樣子,實在忍不住笑了起來。
“哦,我還真沒注意。”陸白不由自主地撓了撓頭,自己從小便不愛拍照,當然不記得自己七八歲時候的樣子了,“那我小時候聽話嗎?”
“你?還行吧,反正沒把我氣死。”白若嵐沒好氣地笑著答道。
“那就好,不然我怕以沫會很辛苦。”陸白若有所思地回答,說完才發現略有不妥,急急想解釋一下:“不是,媽,我的意思是…”
“你當真是我好兒子,就知道心疼媳婦!算了不說了,我先回去讓洪姨熬個粥,你好好陪著程以沫,晚一些給你們送吃的過來。”白若嵐看著眼前兒子略顯窘迫的模樣,嘴上雖然吃醋心里卻樂開了花,好多年了,兒子臉上再次洋溢著幸福,眉眼里的笑意終于溫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