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你是怎么來到這里的?”江四突然發問。
“這個……”張青突然結巴了起來,看著江四那充滿疑惑,而又執著的眼神,儼然一副他不回答她絕不會善罷甘休的勢頭,張青在心中微微嘆了口氣,為了自己后半夜的安眠,他還是老實交代吧。
“當初,小闌剛剛化作人形沒幾年,十分調皮,每天在叢林里搗蛋,那天他叼了個人回來,把我給嚇壞了。我雖然常年居住在森林里,但并不是對世事一無所知的,偶爾從外頭闖進來幾個人,我也遇到過,但人妖殊途,因此森林里的妖怪們從來都和人們井水不犯河水。誰知……”
“發生什么事了?”
“我見到的時候那個小姑娘,面色蒼白,身上都是泥,手還在不但地出血,被小闌一路叼過來,眼看著馬上就要死了。我連忙接了過來,嚴肅地質問小闌是不是他做的,誰知小闌一聽瞪大了眼,滿目不可置信,扭頭就走,我才發現不對,一定是我誤會了他,連忙抓住他的手跟他道歉,并詢問到底怎么回事。”
“小闌說,他看見一個小姑娘在森林里狂奔,臉色驚恐,接著便看見后面幾個虎背熊腰,兇神惡煞的男人在拼命追趕著,小闌覺得這不像是在玩官兵捉強盜的游戲,小女孩精致的衣服上已經全是雨后森林里沾到的泥土,手上在滴著血,她一定摔了不少跤吧,想著想著小闌已經沖上前去牽起她的手往森林深處飛奔而去。”
“小女孩跑得踉蹌,直到小闌發現已將那幾個男人甩掉了才停下來,同時也發現身邊這個小女孩已經面色蒼白,完全喘不過氣來,他趕忙出聲詢問‘你沒事吧?’,誰知小女孩還沒回答就暈了過去,小闌立馬化作獸形叼起小女孩往我們的家飛奔。”
“于是就有了我見到的那一幕,因為平時小闌和其他妖怪們玩耍,也經常弄成這幅樣子,雖然對于妖怪來說這點傷不算什么,但這畢竟是受了傷,其他小妖怪的家長們還是會過來找我理論,才讓我一開始對小闌進行了質問,但只要我仔細觀察就會發現端倪,那被他叼來的小女孩分明就是個弱小的人類。”
“然后呢?”江四萬萬沒想到,張青會把事情講得如此之詳細,可是他為什么要從那么久遠的時間說起?
“森林里,妖怪和誤入的人類從來就是井水不犯河水的關系,但這個時候小闌已經把人帶到了我們的家里,而且小闌明顯是想救她,我也無可奈何,便出去尋了些藥草和果子回來。然后,我去給小女孩熬藥,小闌守在她旁邊,期待著她醒過來,并時不時地用手戳一戳這個他叼回來的人,以確定她還活著。”
“給小女孩喂了藥,小闌把她安置在了他自己的床上,然后我們倆擠在一張床上將就了一晚。第二天清晨我們醒過來的時候,小女孩已經醒了,一臉迷茫地坐在床上看著我們,終于她眼睛清明起來,輕輕道,‘謝謝你們。’,小闌高興地從床上蹦了下來,走到小女孩面前,‘你幾歲啦?’,小女孩干巴巴地道,‘十歲了。’一聽這回答,小闌更高興了,‘我們差不多大誒?你喜歡我嗎?留下來陪我玩耍吧!’可小女孩一聽卻眼睛里噙滿了淚水,眼看著就要決堤,我就問了一下小女孩是不是想回家,那小女孩一個勁兒地點頭。”
“可小闌有點不高興,不想讓她走,畢竟這森林之中能陪他一起玩耍的實在是太少了,每年修煉成形的妖怪少之又少,因此和他同齡的玩伴就更少了,可是這是個人類啊,生命短暫且脆弱,哪怕小闌再不情不愿我還是將她送出了森林。”
“又過了幾年,不知為何小闌突然向我表白,這么多年不是沒有妖怪向我表白,這其中的意義我當然明了。可這一次向我表白的對象竟然變成了我的親弟弟,這讓我不知所措。我從來就是一個內心涼薄不懂情愛之妖,面對如此荒謬的情形,我只當是小闌在開玩笑,他肯定又在和那些七七八八的朋友玩什么游戲,就義正言辭地拒絕了他,并訓斥了他不可開這種違背倫理之玩笑。”
江四在旁邊靜靜地聽著,時不時撫摸一下那已經在她懷中睡著的小狐貍的柔順毛發,看著張青兀自陷入了深深的回憶。
“可是在這之后我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見到小闌,就開始懷疑他說的難道是認真的?畢竟在妖族這樣的事情并不是從來沒有過的,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一個樣貌清麗的女子躺在我的床上,但身上卻散發著小闌的氣息,我就確定了,小闌是認真的。”
“你是不是說漏了什么?”江四突然皺眉插嘴,這好像和張闌跟她說的有些出入啊。
“什么?”張青疑惑。
“張闌為什么突然跟你表白,這之前發生了什么?”
張青一聽更加疑惑了,他原本以為小闌只是沖動所致,難道這其中還有什么契機嗎?
“你可曾在這之前出過森林?或者你可曾見過什么人?女人之類的。”
一聽江四的發問,張青眉頭皺得更深了,一件一直被他忽略的事情好像這個時候慢慢浮出水面,慢慢被他理解,“在這之前我曾經出過森林一次,還遇到了云清。”
“然后呢?”
“那時候,我是去人類的集市上買東西的,買一些有趣的新鮮小玩意兒回去給小闌玩,那是我幾百年來為數不多的一次出森林,一時大意竟然忘記了帶錢,正當我不知所措之時,一個輕柔的聲音傳來,‘我替他付了。’于是便有人過來幫我付了錢,我轉頭一看,她坐在轎子里,微微地挑起簾子,沖我點頭微笑了一下,便放下簾子,緊接著前頭車夫驅車走了。”
“這是我第一次遇見沈云清,只覺得這個人類笑起來真好看,而且好善良,若是能再遇見一定要報答她,之后我就回森林了。”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情?”
“大概小闌告白的前幾天?”
“那這間隔的幾天里還發生過什么嗎?”
“額……”張青頓時有些不好意思地漲紅了臉,“小闌有一日撕了我一幅畫。”
“什么畫?”江四直覺不對頭,這可能是一個關鍵點。
“我覺得那日云清笑得真好看,便畫了下來,我當時真的沒什么意思,誰知被小闌看見了,他卻大怒,三兩步上前就把畫撕了,氣憤地扭頭就走。”
“因愛生妒啊。”江四總結。
“現在想來確實是如此。”張青嘆息著應和。
“你可真是遇見沈姑娘突然開了竅啊!”江四感嘆。
張青聽了江四的話,有些羞澀,小心翼翼地問:“你還要聽嗎?”
江四挑了挑眉,心想,張青講上癮了?
“當然!”
“在發現小闌誤入歧途之后,我更加嚴厲地訓斥了他,他一怒之下又出走了,可這次他再也沒有回來,我有些擔心他,便出去尋找,可卻始終找不到他。一千年積攢下來的銀兩就這么漸漸地花完了,那日我來到了人們說可以以物換錢的當鋪,可身上已經無甚值錢的東西可以換錢了,那當鋪的老板不知為何竟然看中了我身上的衣服,我有些猶豫,畢竟衣服若是沒了,我豈不是要裸奔?雖然我可以使用妖術變換出衣服,但那只是形態不是實體,而且我肯定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做,但人類社會好像不允許男子不穿衣服,我擰眉思索著,到底該如何是好。”
“這時候,一個女聲從我身邊傳來,‘為何要當衣服?你頭上不是還有一個發簪嗎?’我轉過頭去,便看見了云清,那時候的云清臉上掛著淺淺的笑,說出來的話卻讓我的心顫了顫。那簪子是我父母的定情信物,因為我母親最愛桔梗花,所以這簪子上是一個桔梗花的模樣,淺綠色的玉石非常好看,我的名字也是因此而來,這么重要的東西我怎么能當呢?”
“你當時就是這么回答沈姑娘的嗎?”
“不,不是”張青突然又結巴了一下,“我當時還沒回答,她便繼續說:‘不然,你將它抵押給我,我給你錢,抵押在我這兒,你應該更加放心些吧,也比他讓你抵押衣服更合適些!’我心想確實是,便要邁步上前,可那店家卻不依了,突然蹦出一個跟他搶生意的小女孩兒,他頓時十分氣惱,喝道,‘你是何人?竟敢搶我生意!’”
“云清身后的丫鬟,緩緩上前,不卑不亢地回道,‘河清伯府沈大小姐,沈云清。’那店家一聽即時渾身發抖起來,我這時才知道,原來她叫沈云清。”
“然后呢?”
“那店家聽了小丫鬟的話之后就退了下去,然后小丫鬟就引著我到了沈云清面前,她先問了我因何要當東西,我便把出來尋弟弟的始末告訴了她,她看我身無分文又無居所,便把我帶回了家。”
江四心想,這沈云清不像表面看著這么膽小啊,還挺有魄力的,帶著一個陌生男子直接回家,“你跟她回家后,就沒再找弟弟了嗎?”因為聽說他好像后來一直呆河清伯府。
“不,不是的,”張青急忙解釋,“是我弟弟不想讓我找到他,我根本沒有辦法。”
“什么意思?”
“雖然小闌比我出生晚幾百年,但因為有著最親近的血緣關系,我們憑借本源晶石可以感應到對方的存在,甚至可以進行一些簡單的交流,但在我出來尋找的這一年里,我對小闌的感應能力越來越弱,像有一種力量在阻隔著一切,我想就是小闌不想見我吧。”張青受傷地說。
“這就放棄了嗎?”江四低聲喃喃。
“我想著既然他不想見我,我就回家吧,等他氣消了,總歸有一天會回家的吧,云清了解情況后卻勸我不要先回去,既然小闌不想見我,她可以讓家里派人出去幫忙找,畢竟弟弟不回家肯定在人世間,在人世間的話她幫我找更方便,我一想有道理就留下來了。”
“你當時有想過她為什么幫你嗎?”
“她拿了我的簪子啊。”張青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江四嘆口氣,繼而站起身往外走,邊走邊說:“你好好睡覺吧。”
“你不收我嗎?我是狐妖誒。”張青奇怪地看著往外走的江四。
“我什么時候說要收你了?我這么幫你難道你看不出來?”江四皺眉。
“你為什么不收我啊?”
“你當初為什么沒殺云清的小狗?”
“雖然我害怕,但它沒做錯什么啊,我為什么要殺它?”張青疑惑不解。
“你也一樣,所以我不收你。”
“啊?”張青純潔而又妖美的臉上一副可愛懵懂的眼神。
“莫辜負了沈小姐,她很喜歡你,更不會傷害你,畢竟你曾有恩于她。”江四若有似無地微微笑了一下,不等張青再說什么直接走出了房門,一縱身飛出了他的院落。
只留下張青一個人還坐在位子上,只是他的臉上已不見那懵懂的神情,微微地笑了笑感嘆,“她真聰明呀。”
張青的心里有一個屬于他和沈云清的氣泡,永遠朦朦朧朧的,他似乎已經看見了里面的景象,卻又怕捅破之后一切都是幻影,但自己糾結了很久才有些恍然的答案,就這么被她脫口而出,讓張青覺得自己果然是道行太淺。
說罷他收了神思,睡意朦朧地往床邊走去,一沾床就立馬鉆進已經冷卻的被窩和周公約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