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曾是一對郎才女貌人人稱羨的情侶。雖沒有山盟海誓,卻心心相印,親密無間。拍拖了兩年,我欣然收下你的戒指,兩人卻都忙著各奔事業,始終定不下婚期。
你終于不滿了:“工作真的這么重要?婚禮一定要拖到明年嗎?”
我滿懷歉意:“親愛的實在對不起,請你體諒一下我吧,錯過這次機會我不知道還要再等多久?!?p> 你不依不饒:“我有時候都懷疑,你是不是并不想嫁給我?難道你就不怕錯過我嗎?”
我再三保證:“明年,明年三月!天大的事我都一定推開,好不好?就等半年,等半年!”
半年時間在忙忙碌碌中很容易地就過去了,我雖然沒什么空閑關心你,卻到底如約推開了所有的工作,在開春的三月留下半年的假期。
拿到假后,我興奮地打給你:“親愛的,你猜怎么著?我開始放長假了!”
你聽起來并不高興,只重重吁出一口氣:“哦!真的嗎?接你電話的時候我還在想,想你該不會又要跟我說延期吧?!?p> 我自顧自地說:“我怎么會食言呢!你怎么聽起來不高興嗎?是不是在忙?晚上有空陪我試婚紗嗎?”
你猶疑了一下:“我這邊......恐怕得下周......”
我大線條地滿不在乎:“沒關系,我自己去好了!我可迫不及待要穿上我心心念念的婚紗了,吼吼吼!你加油完成任務,我們下周再見吧!”
可我并沒有穿上那件心心念念的婚紗。
被快樂沖昏頭的我在去婚紗店的路上錯把油門踩成剎車,直接一沖向前,追尾了一輛小巴。
也不知昏迷了多久,再醒來時我已經躺在病床上,成了植物人。我的脖子以下全無知覺了,不能動彈,也無法開口說話,除了整日痛苦地以淚洗面,我什么也做不了,甚至沒人在旁替我擦去淚水的時候,只得眼睜睜任由那咸濕的液體滑過臉頰,滾進衣領里,冰涼涼地黏糊在脖子上,奇癢難忍。我每日靠著呼吸機和營養液存活,像那些從前被我養在露臺,卻因為工作繁忙常年忘記澆水的奄奄一息的植株,巴巴地看著天黑天亮,等著被隨便誰記起,抽出空走過來,為我翻身更換尿布。
深情的你起先朝夕相伴,寸步不離,在我合眼睡著的時候,也能感覺到你緊緊握住我的手,聽見你說一些悔恨沒來接送我的話,我知道你落下痛徹心扉的眼淚,淚水滴在了我的手背上。在我醒著的時候,你一邊為我插上新鮮送來的玫瑰花,一邊信誓旦旦地保證會等我康復,和我舉辦已經延期很久很久的婚禮。
我心里是感動,卻不信的。
我聽得見醫生的話,余生除了靠管子續命,我絕不可能離開這床了。我依戀你,怕你漸漸地失去耐心,離我而去,但我卻沒有任何辦法留住你。
怕什么來什么,你最初的殷勤探視,久了,就增添了許多到不了或必須提早離開的理由,那念叨不止的話題,也似乎漸漸說盡了,說空了。我無能為力地看你進進出出,忙忙碌碌,從坐半天,到一小時,十分鐘,最后,只是行色匆匆地送來一束鮮花,像上班打卡一樣,在我的額頭上蜻蜓點水地吻一記。有一天,我瞅見病房門外探進一個青春貌美的姑娘的頭來,在你親吻我的時候,她急急地輕聲催促道:“親愛的快點吧,電影要開始了!”
我的心“砰”一聲粉碎了,我就知道,你是哄我的,說什么等我站起來再結婚,你早已有了新的女友,還能記得過來,純粹是出于虧欠與念舊的良心吧。多虧這長年累月以來的纏綿病榻,我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日漸被冷落,多虧我內心對結果早有了客觀的預見,我的心沒有過多掙扎疼痛,就體面而平靜地停止跳動了。
誰知我并沒能如愿地死去,在猛烈的電擊下,我又痛不欲生地活過來。
我極力地張口說話,想叫醫生不要施救了,舌頭卻僵硬地動不了,沒有任何人能聽清也沒有任何人在乎我那“啊啊啊”的啞叫,是在說什么。
你一如既往日復一日地送花來,眼中的深情卻被愧疚取代,吻我額頭的時候,你連看都不敢看我的眼睛。我知道那女孩又來了,她一定在門外等你,所以你匆匆又走了。
有幾次,我在你短暫的逗留后停止了心跳,我多希望能有一次,可以正好死在你的吻里,并且不必再被救醒。像我養的那幾盆渴到枯萎耷拉的植株,寧愿一次性被暴雨澆灌而后淹死。
疲于救命的盡責的醫生終于發現了我心跳驟停的原由,為了讓他的病人能太太平平地活得更久些,他幾經勸說,阻止你再來探病送花。我從早到晚,沒有等到你的花,一天兩天,足足五天昏昏沉沉地過去了,我勸慰自己,也許你在我睡著的時候來過了,可我看見花瓶中插著的還是你上一次來看我時送的玫瑰,它們已經頹然垂下腦袋,一瓣瓣地凋落了。所以你并沒有來過,你應該也不會再出現了,你終于徹底忘記我了。
這一次,我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魂漂浮了起來。我緊閉了眼,絕不允許自己再蘇醒過來。
死了沒多久,你趕來了,嚎啕著推開護士的阻攔,跑到我床前,使出全身的力氣給我做了很久的心肺復蘇。你為了刺激我醒過來,一邊瘋狂地抱緊我,一邊如雷雨般密密點點地親啄我,你掀開我的被子,將我那癱軟干枯不堪入目的身軀粗暴地抱入懷中,晃動著我,哀嚎著一聲聲地叫我醒過來,我漸漸恢復了心跳,又有了微弱的呼吸。
我被你救活了,聽你張皇失措又急切地絮絮叨叨地解釋,你說那不是你的女朋友,只是為了刺激善妒的我,讓我快點好起來,好和你吵架,也不是不來看望我,是醫生不讓。
聽了你的話,我突然有了力氣,僵硬的身體也一下子輕松起來,可以動彈了,我虛弱地伸出手,使勁朝你的胸口捶過去,你喜出望外道:“她康復了!她康復了!快叫醫生!叫醫生!”
你放下我瘋也似地跑開去找醫生,我的眼前只??帐幨幍囊恍┕?。
是空蕩蕩的光,這光漸漸被什么遮住了,越遮越暗的光,我的瞳孔看見自己被裹尸布封了起來,原來我真的早已經死了,剛才的復活只是一場夢,是最后的電擊搶救使我在死的那一刻夢見了你的擁吻,事實上你并沒有出現,沒有嚎啕的哭泣,沒有強行的挽留,更沒有解釋過那個女孩,這只是我,一棵將死的植株,自我安慰的最后一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