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八月二日,星期三陰
清晨六點整,鬧鈴已經變成另一種風格,眼睛生澀,被褥之外似乎站著某個兇獸夢魘,不敢觸及。
手機在耳邊不遠位置,入手冰涼,算是拉回一絲理智。
起床,穿衣,洗漱,收拾包裹。
六點十七分,他從被褥中伸出腦袋問我:你不留在雅安玩幾天?
我說:祝我一路順風!
保持微笑,轉身,輕聲關門,離開!
朋友公司朝九晚五,此時起床已經十分難得。
清晨的雅安略有些寒冷,一張單薄白襯衫略有些另類,卻也是無人在意,亦無人可看。必經之路其中之一是昨日去過兩回的西站。此時冷寂,恍無人煙。看不到昨日夜間的蓬勃朝氣。
距離西站不遠,矗立一塊路標——川藏線起點,全程2224公里。
我想當時站在那下面凝目看著遠方的模樣,必定極為嚴肅。想來該是如同古代出征將軍那般。
天氣略有些昏暗,前方是一處小鎮,清一色的柏油路,開始一步一步前行,不算是堅定,也必不是蹣跚。一路上最擔心的事情,便是會不會半路下雨。包里沒有雨衣。只有不大一個防護罩,是14年一騎友送我。
這條路上并不適合雨傘,若真有雨,必是伴隨大風。有與沒有,并無什么區別。
離開成都之前,與一位騎友在成都相遇,2014年進藏之后,我坐火車返回福州,她騎車出川藏線抵達成都,我很少佩服女生,她便是其中之一。
臨行前,以一個朋友兼學生的身份前往請教,川藏線上是否有什么值得一去。
她說:旅游重在心境,你如果真心要看美景,那這川藏線兩千多公里處處都是,你若心中煩悶,這條路必然到處坎坷。
我問:我一人上路,可需要注意些什么?
她說:放心,你會被撿漏。
…………
離開雅安三小時左右,“傳言”中所說的撿漏果然出現。一個二十來歲的小伙子,渾圓讓人一看便有善感的臉孔,微胖身軀,身后背包比我更大一圈。一邊是水杯,一邊是雨傘。
看見他時,正坐在路邊臺階上歇息。臉色張紅,看得見頗有些費力。
我說:朋友,去拉薩?
他微微一笑,算是回答。繼續靜坐。
有些意外,之前遇到大多騎友驢友都是熱情開朗,罕有人如此‘冷靜’。
索性坐在旁邊,掏出水杯,慢抿一口,雙眼平視前方。想來該是與當初年幼時代與女生初次見面的模樣——局促,期待。
我說:你是徒搭,還是純徒?
他說:徒搭,你呢?
有回應,自然更好,獨角戲,總是并不適合我的。
我笑:我也是,一起吧,路上也有個照應。
他是我的第一個伙伴,方新平。一為出生于89年的男生,為欣賞美景與減肥而來,聽到他的目的,我毫無形象的大笑,好在他并不在意。
順路前行,我們約定此去目標是距離此處雅安三十五公里的天全縣縣城,是否在那歇息另當別論,四點之前趕到那里再說其他。因為在天全縣之后我們就要面對川藏線上第一座關隘——二郎山隧道。
海拔上升1500米,從山腳到走出隧道全長40公里。
我告訴他,我計劃今天走到天泉,然后搭車前往新溝,也是二郎山隧道最近一站,明天翻越二郎山。他欣然應允。
行至中途,巧遇另一名徒搭者,更巧合得是,兩人相識。也便三人同行。
了解之后方才知曉,他們相識于昨晚,同住一個青旅。名叫姚林林,90年出生,一直都在外出打工,為體驗生活而來。
所以,他的背包比我們兩人都大出一圈。
姚大哥關注很多問題讓我頗為驚異,比如他會問我:聽說有一種咖啡是用貓屎做成的,你知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聽說川藏線上有狼,是不是真的;聽說藏民會打劫我們這群徒搭的,而且,我們一般都搭不到車,是不是真的……
諸如此類。
初始相遇,體力尚好,還能回答一二。而后,也便開始回避不談,一句不清楚算是種回答。但逢此時,他便壞笑道:原來也有大學生不知道的事情……
哭笑不得,也是一種樂趣了。
趕路還是來的更是實在些。
下午三點多些,終是抵達天全。
三個大字昭示著前方領土歸屬,無來由的,想起元末明初陳友諒天完國。傳言,天完二字由來便是在大元兩字之上加一層枷鎖,寓意強過大元。
不知這天全二字由來又有什么樣的含義。
比想象之中來的早一些。也比想象之中來的更慘一些。
并不清楚自己身體極限,過度運動,導致腳踝腫大,腳底似有針扎。小腿僵直。前行多是艱難。他們兩人是否康好,并不清楚。至少我是寸步難行。
此時早已饑腸轆轆,口渴難耐,恨不能一頭扎進西瓜地里,做一只伶牙俐齒的猹,好好吃個夠。
尚未進城,姚大哥打來電話說,他要在天全縣城休息,問我們兩人是否要留下一起,并且已經與他另外朋友約好住宿地點。
我思索,如此一來,明日便是無法翻越二郎山,須得等到后天才能。便問方大哥,怎樣。
他說:你呢?
我轉頭看看前方,決然前進。許是因為囊中羞澀,或是因為不喜計劃朝令夕改。讓自己手足無措。有也許是兼而有之。
也許是私心,也許是面子,堅決說:繼續走,去新溝鎮。
他說:好
前行不足百米,方大哥停住,說:這樣,你走吧,我要留在天全等他一起。
我:不走了?
他說:嗯,不走了,我和他一起吧。
本想說什么,卻是無從說起,他已經開始準備撥打姚大哥電話。
我說:那行,他說他已經找到住處了,你們兩人聯系一下,晚上有個照應。
他說:好。
下午四點,天全縣陽光正好,金黃色像極了漫漫豐收,該是一種尊貴的顏色,卻是一點喜悅的性情都沒有。
四點開始,至走出天全縣一共有一個小時的時間。
再往前走便是下坡,索性便在這里搭車。膝蓋,腳踝腫痛,小腿不能長久站立,只能站立,走動,半蹲緩解疲乏。柏油路上背影斜長,面對來往車輛,開始第二次搭車。
一位開著小敞篷電動車的大爺停在身邊,問:小伙子,去哪兒啊。
我說:去新溝。大叔這會兒有沒有去的大巴車啊。
大爺:沒有,沒有大巴,有面包車,那種私家車,有的,五十塊錢。你給我五十塊錢我給你叫車,準把你送到。
五十塊,一公里,一塊錢。
我笑笑:謝謝大叔,我在等等。
大爺笑呵呵離開,我也微笑。
有時候我懷疑順風車的手勢是否真的被人熟識。這一次搭車,足有四十分鐘。近五點,一家四家面包車停在身邊。駕駛座上是一位看起來四十五六的農家大叔,問我:去哪兒?
去新溝!
大叔說:五十塊。
我哈哈大笑,拎起背包上車,車上還有一女孩,一女人,還有一男子,兩人都是二十來歲左右,想來應該認識。不過一路無話。
攀談中,知道大叔兒子已是清華大學化學系高材生,頓時有些肅然起敬。大叔說,年輕人還是要務實,旅游什么的,還是要在穩定之后。我點頭欣然。
路上偶遇車禍,堵車半個小時,坐于山中自拍一張與一女性朋友玩笑,告訴他與大叔攀談所說見聞。
朋友大笑:你看看你慚愧不慚愧。
我:不慚愧。
路通之后,尚有一個多小時,路途搖曳,車外有大雨滂沱,無趣也無味,便抱臂且睡,雙腿雙腳懸空,也便少了些痛感。
一覺醒來,已是新溝不遠。數分鐘之后,大叔停在一家面館門口,在吆喝著什么,聽不太懂。帶著背包下車,看見這是一家旅店,老板是一名身著樸素的女子,面容嬌美,很是和善。
大叔說:好了,到了,今晚你可以住這。這話我倒是聽得懂。
我:好,謝謝大叔,順便交了車費。
旅店不大,中間是大堂,擺了兩張圓桌,冷清得很,沒有一處生意。大叔收完錢便已經離開。
我問老板:住宿多少錢。
老板說:五人間十塊一晚,三人間二十。洗澡間廁所公用。
我一愣,真的?
老板已經轉過內堂,走向二樓:你上來看看吧!
外面中雨淅瀝,也走不了多遠,索性也便看看吧。尾隨而上,二樓第一間,里面三張床。門有些生澀,難以打開,得費些力氣。中間靠墻有一張桌子,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我說:好,就這間了。
老板:嗯,晚上要是沒人來,這里就你一個人睡。
我故作驚喜,哈哈大笑。老板收了錢轉身離開,我收拾一些衣物。
也無非是換洗一些隨身衣物。洗澡,洗衣。幸好這里有洗衣粉。處理完這些事情才去吃飯。實際上距離中午一碗面條已經有七八小時。
下樓問老板:可有什么吃的。
老板:有面條。有米飯。
我問:那來個雞蛋炒飯吧。
老板:好,十五塊。
我無言,一碗飯都可以住一晚了?
無聊之際,看到大堂墻壁上有以前騎友留下諸多旗幟以及豪言壯語,興致盎然,便讀來聽聽。
有宣言愛情,有海誓山盟,有宣誓兄弟,亦有雄心壯志。
然有一條,卻是讓我觸動: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
這句本不應該出現在騎行路上的話,出現在這里。莫名讓人想笑,也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