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八月三日星期三晴

　　早晨七點被鬧鈴吵起，便再無睡意。屋外入眼盡是群山，墨色居多，山頂云霧繚繞，頗有些仙境之意。穿著唯有一張襯衫，還在淅瀝下著小雨。突然記起昨日與我分別的兩位大哥，不知他們今日是否安好。

　　昨夜八點多些，臨睡之前，曾通過電話，問是否一起，明日有什打算，不料方大哥告訴我，他們二人并未住在一起。猛然便覺尷尬，竟不知從何說起。

　　有心想問問今日如何安排，想起昨日兩人電話之中冷漠，也便略有些乏味。索性不去理會了。安排，想來他們應該是會有的吧。不然何以上路。

　　昨夜洗的衣物，尚未晾干。也便不顧了。收拾背包，將昨日買的雨衣整理好放在易拿位置，便開始上路。

　　老板不知所蹤，下面大堂空無一人，該是出去了?？磥碓绮椭荒苋ネ饷娉粤恕?p>　　前方百米左右都是新溝鎮，街道僅有十來米寬度，兩邊是磚房，門前多有寬敞用來洗車之用，在兩邊便是一些面館，寬大的窗戶裸露在外，在街道中間便可見大鍋，師傅擼起袖管正在炒菜，或者做些其他吃食。

　　此時并未有多少路人，走進一家面館，問老板可有什么早餐，師傅很憨厚：只有面條，西紅柿雞蛋面，十五塊，管飽！

　　起先不以為意，后來才知，管飽不僅是一碗分量足夠，而且可以無限續碗的意思。

　　然而，身材瘦小，委實吃不了太多，便是一碗也吃不干凈，匆匆而逃。師傅所用大碗尚是陶瓷，有家中碗三倍大。面條和湯眼看就要漫出來，上面壓著一片煎熟了的雞蛋。周邊有些綠色菠菜。

　　雖然心有些小小抵觸，但身在途中，也是慢慢接受。

　　與我一同吃面的，還有兩三騎行旅友，穿著嚴謹，俱是清一色沖鋒衣，車輛上托包之類也是健全。這般裝備我是買之不起的，也就只能歆羨一會。也是因為關注，倒是還有些趣事可談：

　　師傅為方便，煮一鍋面條，讓我們自己適量而盛，依自己口味來調。不料一位騎友犯難，先是難以盛面，由隊友幫忙，后來又不識桌上鍋碗瓢盆調料之類，推辭讓師傅幫調，不想，內堂里又孩子哭聲。

　　于是，我便看著他在一邊斟酌又躊躇，且是嫌棄的模樣。

　　若是在家鄉，想來六七歲兒童便已經識得了吧。

　　無意諷刺，亦無意指責，興許他會是某一方面高級人才。只是突然很想知道：他，又是為何前去拉薩。

　　匆匆吃完，腹中已多有漲感，似覺渾身遍有力氣，雙腳也能‘踏實’。此時上路，剛好！

　　剛走出門口，被一名騎友喊住，說是合影一張。意外，未曾拒絕。

　　不過卻好好掃視了一番我的裝扮：黑色運動鞋，綠色牛仔挽到小腿，上身一張白色襯衫。略有些胡茬的胡須，細長眼睛，背后不大剛滿的背包。

　　這算是一種另類了：罕有人穿襯衫做戶外運動。

　　這會不會是他與我合影的原因？

　　不得而知了，我終是沒有敢問。合影時那位不怎么會調面的朋友倒是詼諧：哥們，擺個造型啊。

　　我苦笑，并不會，以往照相本就少的可憐。造型什么的，也只記得一招剪刀手。此時用來似有些不合場合。

　　好在他并未為難于我。照完，我便上路。也許之后十數分鐘，數十分鐘，便會在相遇，不知是否還能認得。

　　今天計劃前往瀘定，梗在面前的，是川藏線第一道關——二郎山隧道。隧道全長4400m，算是極長的了。從新溝前往隧道大約四十公里。路邊阿叔打趣道：這一路可不容易啊。

　　從新溝出發，一路可見小型村莊，連綿約有好幾公里，有時走過好遠，以為再無人煙，轉彎居然還有人家。不過并不是尋常百姓家庭，大多是開一些大型貨車洗車店，小賣部之類。

　　八月份，玉米剛好。路邊常有阿叔阿姨就地燒木烤玉米，昨夜雨過，木頭多是潮濕，用它來點火，多有濃煙而且嗆鼻，遮住了玉米的香味，倒是不清楚是否好吃。只是看那樣渾身漆黑的模樣，便是有些食欲，也不忍心去買了。

　　沿路都是如此，阿叔手持玉米張望顧客的動作倒是讓人忍不住心酸也心塞。

　　四十公里，盡是上坡，好在坡度并不是很大，連綿蜿蜒，也算是走的輕松，不過，于我卻是不一樣的。

　　昨日小腿腫脹，清晨出發時尚還好些，一兩小時之后，雙腳便是針扎一般疼痛。小腿更是難抬。感覺身體有千斤之重。

　　起初還能咬牙堅持，走了約莫三公里再歇也可，時值中午，已經是半公里一歇了。山路難走，一邊是護欄，一邊便是山壁。時常呼嘯而過的貨車幾乎擦肩而過，很多路段并非不愿停留，實在危險。

　　也算是幫了我些小忙。

　　十二點些許，實在難以為繼，索性坐下來吃點東西，喝點水緩解疲勞，順便脫下鞋子涼涼腳丫。且不論這是否能夠緩解壓力舒服些，至少，有一絲心靈寄托和希望。

　　閑暇時間想與朋友調侃調侃，不想這里信號時好時壞。聊得不盡興，也便放棄了。

　　剛好，洗車站主人家有兩只小狗，見我盤膝而坐，興訕訕過來，似有些畏懼。尺許來長，灰色毛發多有於結，看上去過得不是很好。

　　我向來對于毛茸茸的生物無什抵抗力度。招招手，嘗試撫摸小小腦袋，也便熟稔了。

　　兩個小家伙很安心躺在雙腿兩側，任由我撫摸毛發，雙眼瞇起，時不時伸伸懶腰。倒是頗為享受。

　　“小伙子，能不能讓讓，這邊有要洗的車進來，你去那邊坐去……”沉迷于此的我并未意識到自己擋住路段。倒是頗有些尷尬。朝老板致歉之后也便起身開始趕路。

　　小家伙頗有靈性，并未跟來，倒是省心了，不然又有諸多傷感。

　　路上多是車輛，亦有騎行朋友，不過，與他們速度不一，若遇見互道一聲加油，給彼此一個大拇指，算是唯一樂趣與欣慰。

　　戛然一人，也算是一種享受。

　　雙腳依然疼痛難當，不過，也不去常歇息了，今天必須翻過二郎山隧道，否則，便是要露宿這荒山野嶺了。無來由的，多了很多力氣。

　　素來喜歡聽歌，這算是與雅安朋友唯一共同樂趣。來時路上便想到會有如此一幕。索性插上耳機，安心走路。

　　別說，這樣還真是走的更為輕快了些。聽到喜歡的歌曲，還能隨著一起哼唱，若是高潮，則是心中臆想，嘴上動作也是未曾拉下。

　　來往車輛頗多，若是換位而處，想來，該是一種怎么樣的感受。

　　冥想許久，未果，大多是好笑多一點，若日后返回與朋友談論，這檔事該是一個不錯的談資與笑料。

　　管不了那么多的，只要能讓我安心走路，爬過二郎山，管他什么笑料恭敬，都是日后之事了。

　　下午兩點，開始下雨……

　　并非那樣瓢潑驟來般狂瀉，淅淅瀝瀝如江南夜雨，如雨巷那般。抬頭看天：老天還是對我頗為善待。

　　并未穿戴雨衣，雨罩很大，遮住背包尚且還有些余地，剛好包住腦袋。若從后面來看，該是很像瓢蟲吧。

　　路，依然還在，抬眼望去，盡是高山，綿延無止，不知道到底哪里會是終點，唯一能做的，便是持續的不要停下的前進，只有離開，只有走下去方能有歇息的機會。

　　雨滴有些冰冷，山間冷氣撲鼻。歌曲已經聽厭，不過雙腳似乎好走了些，不再那般半里一歇。只是，慢了很多。

　　若是我不來拉薩，若是當初不去辭職，此時此刻，我應該身在何處？

　　2016年12月，公司召開新人例會，算是一種總結，要求說一些對公司看法還有常見問題之類。此事我已準備良久，不料卻是觸怒領導，被冠以“無素質，不忠誠”的標簽。

　　說是沒有怨言，必定是騙人的。剛畢業半年5000月薪并非人人可得。

　　會后，經理找我直言，要么認錯，要么辭職。

　　記得那時我故作鎮定的模樣，在經理眼中，想法該是纖毫畢現。我說：謝謝經理，我馬上走！

　　離開，重新找工作，然后重新開始。恰逢16年家族大聚會，也便辭職離開蘇州返回家族安心過年。

　　如今，身在路上。

　　姐姐問我：為什么辭職。

　　我說：因為不甘心。

　　姐姐說：讀了這么多年的書，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作，你甘心就這樣辭職？

　　我說：就是因為讀了這么多年的書，所以，不甘心。

　　姐姐再未說什么，也許，極為失望吧。

　　………

　　若是當年我換一種說辭，與同事一樣說法，此時，是否已經乘坐飛機抵達拉薩，站在布達拉宮門前廣場拍攝美景？

　　前方，有一界碑，已經不記得是多少數字了。小雨尚且未停。手機導航顯示距離隧道已經不遠。便在這里歇息會兒。

　　騎行者，徒搭者向來喜歡在界碑上留下自己痕跡，或者這是國人弊病。

　　灰色界碑上，有四字——我沒放棄！

　　那一瞬間，笑了，最開心的那種，嗯，眼淚很澀。

　　………

　　走罷，好似更有力氣了些。將頭上多余雨罩去掉，空氣果然比成都清新許多，泥土的味道從高中開始便很少聞到了。很是知足。

　　轉過彎，視野豁然開朗，路邊有一小房子，二層，紅色實心磚建造，下面空地上還有三輛空車。磚紅色墻壁上用白漆刷著兩個大字——租車！

　　大哥站在路邊吸煙，逗逗腿邊小狗。時有微笑。

　　見我到來，倒是客氣起身，邀我進去坐坐，喝杯茶水。

　　我拒絕，問二郎山隧道還有多遠？

　　大哥說：不遠，轉彎就到。

　　心中大喜，索性歇都不歇，直奔而去。生怕它會跑掉般。

　　果然，轉彎之后，路況都寬敞起來。烏云盡去，閑散的太陽公公照著頗為溫暖。在距離百米之外的路邊坐著，算是過隧道之前的一次休整。

　　不久，有一騎友停在身邊，皮膚十分白皙的少年，與我一般大年紀。車上放著一瓶可樂。笑著沖我伸出大拇指。

　　我回應。這已是一種默契。

　　他說：方才在路上遇見幾個小屁孩，將所有包裹全部快遞到下一站，只騎車前進。這算是一種新聞了。

　　我詫異：小屁孩？

　　他說：就是年齡看上去很小，應該是吹牛逼之類的所以才來的吧。

　　我笑笑，可能吧。只是深深不解，為何騎行一定要怎樣。不過這話可說不得。想想就好。

　　他走了，臨行前向我確認前方是否就是二郎山隧道?？磥硪彩菢O為勞累了。

　　隧道很黑，來往車輛極多，頗為吵鬧。饒是我比較隨和的性子也是有些煩躁起來。便是走的快了。然而，一旦走得快，雙腳卻是更疼。只能停下速度。落腳必用后跟方能減少痛感。

　　半小時后，在隧道中部看見四個小家伙經過，清一色為我豎起拇指。便覺得，這隧道也變得可愛起來。

　　朋友常來這邊出差，告訴我說：每經過一次二郎山隧道，都是一次新生。

　　我常打趣：你活的如此久遠……

　　當看見亮光，新生便是我唯一想起的詞，原來，我也活的那么久遠。

　　就在門口，拆開臨行前朋友所贈的煙。一根，兩根，三根……

　　我平常并不吸煙。

　　不遠處，是往來服務站點，更遠一些，是一些旅店，飯店，還有超市，不過都不多。僅是一小型廣場。便在這里搭車。

　　不過，好似運氣并不如何，十分鐘后，一輛轎車停在面前，下來兩位大叔，兩位阿姨，在這里等人，不過聽他們言語——后面堵車，又出車禍。

　　心有戚戚然，人生，果然安全最重要些。

　　阿叔很是和善，一起聊天，說說近況。得知我徒搭去拉薩，引得阿叔阿姨一陣驚呼。我慘笑：若是純徒，必然心安理得。

　　半小時，依舊尚未暢通。阿叔決定先去瀘定再等。并未喊我上車。難免有些失望。不過卻也釋然。

　　臨開車那刻，阿姨打開車門：小伙子，走罷。

　　喜出望外，頓感人生幸福。車上不絕感謝之詞。阿姨阿叔笑呵呵也算回應，此時才知本是兩家人前往瀘定游玩，他們一行多是老人，后面當是如我一般大小年輕人了。

　　這是我搭到第一輛真真意義的順風車。

　　行至瀘定，便是分別，自是少不了感謝，少不了煙。姑且不說。

　　瀘定橋，大渡河。這是唯一的印象。

　　然而，雙腳實在疼痛難忍。寸步難移，也便顧得一輛出租進城。一路建設，盡是震顫——入眼可見，數碼首飾，潮流衣物，酒店自助應有盡有。司機師傅送我至瀘定橋廣場入眼最大便是一家酒店——瀘定皇家酒店。

　　有些錯愕如此大氣的名字。不過，卻是笑的開懷。

　　找住宿，洗漱，換衣。去瀘定橋。

　　印象中，瀘定橋該有八根繩索，果然如此，兩邊各有兩根，腳下四根。其上木板精致可供行走。游客顫懼者居多，歡樂著皆是。此時看來多像一個藝術品。

　　瀘定橋對面，是紅軍紀念館，并未開門，兩邊延伸是一些紀念品店，還有住宿旅社。多看兩眼便覺悻然，轉而回頭。

　　出門時，恰是另一批人進去，一爺爺調侃：如果紅軍知道瀘定橋現在收門票，不知道后不后悔打下來。

　　周圍人一頓渾笑。我不知所以。也便離開，權當趣聞。

　　廣場兩邊盡是吃食，我雖不以吃貨自居，然美食是人無法抗拒之誘惑。

　　店面多有相同，店前一口大鍋，足有一米直徑，米黃色湯汁，看不清下面何物。尚有香味飄來。好奇，停下多看兩眼。

　　店家招呼：吃點嘛，豆花。

　　我：好，一碗豆花，多點辣椒。還有什么吃的？

　　店家：還有涼菜，點個拼盤吧。二十一斤。

　　我：好，就這個，辣椒多點。

　　店家：可以。

　　豆花很好吃，不過，并不是家鄉吃法，店家給我一小碟，里面是辣椒等調料，吃豆花時先舀一點調料，再舀豆花。

　　我說不會，阿姨親自給我示范。

　　我哈哈大笑，算是見識了。

　　吃完走出店面，沿街緩步而行。一邊燈紅酒綠，霓虹閃爍，一邊河水滔滔，清新撲鼻。

　　瀘定啊，不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