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八年,上海。
噼里啪啦的一陣鞭炮聲夾雜著零零碎碎的槍聲冷不丁地撞入周夜昭的耳膜中,他心下一沉,不由得握緊懷中手槍,加快腳步避過逃竄的人潮,推開了自家后院的偏門。
“誰!”一道尖厲的女聲驟然響在耳邊,周夜昭神經一繃立刻轉身掏槍……卻什么也沒看見。
“我在這兒!快,拉我一把!”
周夜昭循聲仰頭望去,終于發現有個梳著學生頭的女孩子正騎在自家墻頭上,不遠處的地上還躺著一個粉色的布包,隱隱有幾張白紙從包口露出。女孩那雙圓溜溜的眼睛瞪得大大地看著他,像只落了單不知所措的兔子。她穿著時下最流行的白短衫黑長褲,垂下來的腳上那雙繡著“貞德”字樣的黑布鞋泄露了她的身份。
周夜昭大約猜到她是什么人了,收好槍后緊張的心情也被輕松代替,他忽然覺得她這副受驚兔子的小模樣怎么瞧怎么好玩,便想逗逗她。拾起布包,他在女孩得救般的欣喜目光中,包口朝下,一股腦兒地把東西全抖落了出來。
“喂?你這人不幫我也罷,怎么還趁火打劫呢!”女孩氣得在墻上張牙舞爪,可這墻太高,她又不敢往下跳。
“貞德女校的學生?不好好在學校上課,怎么來我家做小偷了?”周夜昭饒有興致地將這瞧著不過十八九歲的女學生打量了一番,暮春傍晚的落日余暉斜斜地映來,讓她整個人像是籠了一罐打翻的蜂蜜。
她聽他這樣一說,眼中驚惶更甚:“對、對不起!我不是賊!我是建筑設計師!你手里拿的便是我們正在寫的競標書!我本來是上街買墨水的,誰知道街上全是學生在游行,我穿學生裝也被警察誤會了,他們拿鞭炮炸我,我只好躲來這里了!”
周夜昭匆匆掃了幾眼手上的白紙黑字,一水的勁筆行楷,一看便知書寫的人極其用心。逗夠了兔子,周夜昭剛想伸手將她拉下來,門口便傳來了震天響的拍門聲:“開門!警察!”
女孩頓時慌了,大大的眼睛里滿是水盈盈的懇求神色,看得周夜昭不由得興趣再起。罷了,就多管一次閑事吧!他一把拽下了女孩的鞋襪,抓著她的腳踝硬將她抻下了墻頭,隨后又捂住了女孩即將驚叫的嘴巴。
女孩軟軟的唇瓣顫抖著撓著他的手心,惹得他心頭也跟著一顫。可他無暇顧及這份悸動,另一只手一用力便扯爛了她的短衫下擺,又將她的學生頭胡亂揉成了一團雜毛,最后他才道:“在地上滾一圈,臉上也抹好土,我開門后別出聲!”
說罷立馬把她推倒在地,看她真跟兔子似的打了個滾兒,他才掩住笑意推開了門閂。門外的警察歪戴著大蓋帽,剛抖了抖臉上的橫肉,看清是周夜昭后立馬諂笑起來:“原來是周老板的院子!有沒有見什么女學生啊周老板?”
周夜昭不冷不熱地道:“周昌牙行辦了幾十年,每天來來往往的人沒成千也上百,你說我有沒有見女學生?”
“那是那是!周老板身后這位……”大蓋帽連連點頭,目光掃向躲在周夜昭身后的小姑娘,轉而又低聲道,“世道不穩,逃來上海的災民多,這是周老板新買的丫鬟?”
周夜昭聽懂他話中的訛詐之意,不甚在意地塞給他幾枚“袁大頭”,大蓋帽本就是來訛錢的,錢一拿就樂呵呵走人,連門都順手關好了。
一場虛驚讓本就奔波了一天的周夜昭額上冒汗,他隨手掏出兜里的軟紙準備擦汗,卻被一只灰撲撲的小手抓住了手腕,那道脆盈盈的聲音又一次響在耳邊:“這是陳老師熬夜寫的,你不能拿來擦汗。給你手帕!”
本來純白的手帕上被她的小臟手拈出了五個灰指印,不過周夜昭并未在意,接過來擦擦汗后,盯著手帕角上的繡字笑著問:“葉簌簌?四川路上葉宅的三小姐?”
葉簌簌聽他提起自己家便不太高興,沉下臉奪回自己的布包,憤憤地道:“不許你糟蹋老師的心血!”
周夜昭低頭望著她氣得鼓成包子樣的小臟臉,心頭驀地涌起一股惱火——孤身多年的他好不容易遇上個瞧入眼的,怎么還是個惦記著別家男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