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因為我答應了你啊
周維:“......”
為什么她可以轉變得這么快。
倪好兩眼發光,樂滋滋地看著糖葫蘆,“你好我想要一根糖葫蘆!”她扭頭看向周維,“你要嗎?”
周維突然愣了一下,他的從來沒有糖葫蘆的記憶,作為一個BJ長大的孩子。如果人的生活真的是以記憶為標準的話,那他的生活真的就太單薄、太可悲了。
在他還沒回過神的時候,倪好已經舉著兩根糖葫蘆站在了他的面前。
“喏?!蹦吆眠f給他一根糖葫蘆。
“謝、謝...”周維生疏地向倪好道著謝。
周維盯著手里的糖葫蘆,晶瑩剔透的冰糖包裹著圓圓的山楂,紅撲撲的顏色看著莫名有一種滿足的幸福感。“好像你?!彼洳欢∶俺鰜硪痪?。
倪好:“......”
——他哪只眼睛看出來自己像糖葫蘆一樣一層一層得圓了。
倪好不爽地看著周維的一臉認真,又不好意思去懟他的真誠,只能咬掉一顆糖葫蘆,和它的甜一起咀嚼消化掉。
“當別人對你不好的時候,你必須得對自己好一點,才能告訴自己,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人對你好的。”她就這么找了個堂而皇之的理由,滿足自己的糖葫蘆欲望。這是倪好一如既往的作風。
周維原本并不是很想吃,他看了一眼倪好眼巴巴期待地看著他的表情,便無奈地象征性咬了一口。
冰糖的甜和山楂的酸摻雜在一起,酸酸甜甜的感覺,一點點融化在嘴里,好像它們本身就是一起的,從來不存在分離一說,覺得滿滿的。
他又咬掉一整個裹著糖衣的山楂,鼓著腮幫咀嚼著。
兩人走進漆黑的院子里,倪好突然想起來點什么:“誒我剛才是在說什么來著?”她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想不起來。
“算了。到家了?!弊叩綐菞濋T口,倪好眼巴巴地望著周維等著他打開門禁。
周維面不改色地掏出門禁卡,在樓棟門口微弱的黃色暖光下,好像一個加了金光的神仙鑰匙,正在打開一扇通往天堂的門。
爬到五樓后,倪好又回到第一次敲開周維家的門的那個晚上的禮貌,眨巴著眼睛看著周維,舉著只剩一顆糖葫蘆的簽子跟他告別,“那我走啦,再見?!?p> 倪好進家門后,周維用鑰匙打開了自己家的門。
一打開門,整個家自動亮了起來,所有的家具像是瞬間蘇醒了一樣開始各自的運作。
“你好,歡迎回來?!敝悄芗揖又謱λf。
“關上客廳的燈。”周維說。
他還是不太習慣自己一個人在家還要面對著這樣熱鬧的假象。
然后,他拿起桌子上的藥吃了幾粒,回到房間,又墜入了一場失眠無盡頭的夜。像是一個人拖著身子,再一次一步步向深海走去。
不過還好有這些藥,讓他的神經至少懂得疲倦,他可以正常生活,只有到晚上才會想起那些畫面。
但今天,他只是看見爺爺站在灰色的深海邊緣,面容慈祥地看著他。
相對那些刺眼的鮮綠和張狂的黑已經很溫和了。
倪好回到家,和倪紫凡的室友簡單寒暄后,背著包走進了房間。
她窩在床腳打開手機微信,發現通訊錄里的人數又少了兩個。她找到相冊里截圖拍下的之前的列表對應了一下,找出了那兩個消失名字。
那種無力和無限失落的感覺再次襲來,她好氣自己又缺少了兩個曾經共享過一段回憶的人,更氣自己連這兩個人是誰都記不起來。
是朋友嗎?小學同學?初中好友?高中同學?大學校友?
她連自己失去了什么都不知道,無法感到悲傷,更無從祭奠,只是人生中又少了兩個不相干的名字,和一段早就不知不覺間塵封的記憶。
或許是兩個曾經對她而言很重要的人,或許是兩個曾經給她帶來過片刻溫暖的善意的人。那些曾經的光亮,早就吞沒在每一個此刻的燈海里,成為了祭祀曾經的花火,新陳代謝的犧牲品。
倪好想起自己曾經被高中同學打招呼而毫無反應的尷尬場面,想起了自己每一次回家面對物是人非的城市都要重新認路的心酸??墒窍肫鹆?,又能怎樣。不過是給自己徒添無病呻吟的傷感。
畢竟這就是現在的常態,人們要做的,只有發揮自己的優勢,不斷地適應這已成定式的環境。
大家都在心里都已十分清楚,每一句燦爛的“再見”,都可能是一個委婉的“永別”。
她吃了一片代替睡眠的藥物,拿出電腦,戴上耳機,開始了漫長的黑夜生活。
第二天晚上,倪好七點多就回家了。她在地鐵站附近找了一家咖啡館,繼續寫東西直到八點。鬧鐘一響,她一下子跳了起來,快速地收拾好東西,跑到地鐵站的出口晃悠。
她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是外婆打來的電話。倪好火速整理了一下略微疲倦的表情,接了起來。
“嗨!外婆,你們最近怎么樣啦?”倪好精神十足地和外婆打招呼道。
在外公外婆面前,她永遠是朝氣十足的。為了不讓他們操心,她不能出任何事。
“我們很好!”外婆也樂呵呵地跟她說著,“你在你紫凡姐姐那住的怎么樣啊,什么時候把你的地址發給我,讓我們給你把紅棗跟核桃給你寄過去。你氣色不好就得多吃棗,還有核桃是補腦子的,外婆給你砸了兩大罐都給你準備好了。你不是記性不好,就得多補補腦子。”
外婆一句話直接戳中了倪好的心臟,突然心口一緊,眼淚直接從眼睛里冒了出來。
她發現最近的她,真的好容易哭。
“我沒事...”倪好趕緊把視頻轉成語音電話,一邊快步走到一個沒有人的角落,一邊壓著呼吸和鼻音努力平復道。
像是生活在一個維持的臨界點,眼淚被生活已經壓到了邊界,任何一個稍微牽及內心的情緒,都可以瞬間轉為哭的欲望。
“你跟外公多注意身體就好了。你們就少吵架,多讓讓對方,心情好一點身體就會好,別讓外公再離家出走了都年紀那么大了?!蹦吆门τ蒙鷼庋谏w著自己的悲傷和心酸。
外公外婆總是會吵架,外公吵不過外婆,就只能摔門離開,最長時間離開一晚上不回來,沒有人知道他在哪過的夜。
外公外婆真的為她付出了太多,操勞了一生,她只希望他們能活得久一點,讓自己能夠有機會回報他們。
外婆:“好...外婆知道了!你外公剛做完手術表現還挺好,明天就能出院了。你自己在外面注意安全注意衛生啊,吃好一點,錢不夠了跟我說,我給你寄?!?p> 倪好破涕為笑:“知道啦!我錢夠花沒事的,外公住院都花了不少錢了,你們好好留著吧。等外公出院了你們再跟我說啊?!?p> 外婆:“好,那不說了你趕緊休息吧,外婆準備看看養生文章就睡了?!?p> “嗯嗯外婆再見!”
“再見!”
掛了電話以后,倪好收回表情,嘆了口很長的氣。
過了一會兒,媽媽也給倪好打視頻電話,問她在哪,說媽媽想她,倪好卻閃爍著眼神躲避鏡頭,不知道能說什么。
離下車還有三站,周維扶著把手,一如既往地帶著帽子和口罩,站在地鐵的角落。
第一次,他對回家好像有了莫須有的期待。
好像宣告死亡的心電圖上,突然浮起一秒微弱的電波。
應該不會再遇見她了吧。
這好像是他記憶里的第一個承諾。他沒有當真,只是不由自主地,有一點好奇。
是因為她說話的語氣格外地認真篤定,讓人忍不住相信嗎?
還是因為當時那雙真誠得發光的眼神。
不知道。已經夠累了。不想再想了。
他提高耳機的音量,繼續放空著大腦,把自己帶到抽離于現實的空靈世界。
活在水里,外界的一切都是安靜的。
走出地鐵站的那一刻,他再次看到了那雙澄澈的眼睛。一瞬間,他好像知道了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