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軍諸將見到岳飛的戰書,大為疑惑,岳家軍明明已陷絕境,如何又主動請戰了呢?難道南宋的援軍到了?宗弼前幾天還能勉強指揮一下作戰,況且金軍占優,與岳家軍對陣的金國將領也可以控制局面,如今他病成這樣,打不定主意是不是該應戰,便命諸將秘密打點行李,如果探出南宋果然派出了援軍,就立刻回撤至開封,準備來年再戰。
岳飛把厲敏從馬上抱下來,見她臉上仍有淚痕,沒有多問。
“你相信我嗎?”
“相信。”
“我愛你。”
“我也是。”
江淼此時已經昏迷多時,看起來跟死了沒什么區別。他過去十天都是顆粒未進,如果不是幾場大雨,他渴都會渴死。何況他被完顏亮像實驗品一樣盡情折磨,血淚都已經流干了。
我們實在無法想象,古代的戰場是怎樣的殘酷,也實在無法將無盡的折磨加諸在一個現在人身上,如果大家對此感興趣,可以去檢索一下古代折磨人的手段,以我的承受能力,看都看不下去。
厲敏曾以為只要救援隊到了受害者就可以幸存,但是她錯了,很多人還是死去了,如今江淼面對的,就是這樣的囧境:水都喝不得,怎生救得?
這種情況,要擱現代,自然是消毒殺菌處理傷口和炎癥之外輸血輸氧輸糖輸鹽,可是在古代要怎么辦呢?
厲敏讓士卒將布帛煮了用炭火烤干,然后不顧眾人勸阻,將江淼搬到一個較小的帳篷里,把他扒了精光。
用酒擦凈了江淼全身的傷口之后,厲敏用抹有金瘡藥的繃帶將江淼層層包裹成木乃伊,然后叮囑士卒每天給他換新消過毒的繃帶床單和藥品。
江淼已經昏迷,無法主動進食,只能把鹽水糖水強行灌入。
加熱硝石可以產生氧氣。為了防止爆炸,厲敏把裝硝石的小鼎用油紙和土封口,將產生的氧氣用竹筒順到水桶里,經水之后再通到江淼床前。
最難的是輸血,用融血的方式可以配型,但是秸稈太脆,難以串聯,厲敏只好盡量把裝血的竹筒順到江淼手邊,然后努力把長秸稈拗彎,一端戳進竹筒底部用油紙和棉布堵住的小孔,一端戳進江淼的血管。為了防止血液凝結變質,厲敏把水蛭曬干剁碎裝進小棉袋里當凝血劑,又把竹筒頂部用油紙封住,只留幾個小孔平衡壓強。
如是折騰了三天,王貴和岳云已經撤回郾城,江淼卻還沒有醒。
其實江淼的昏迷,主要是失血失水過多造成的,厲敏的方法并沒有錯,但是他被折磨的時間太久,恢復起來也就格外困難。可是岳家軍撤軍在即,再這么拖下去,金軍就要發現了。
眾人看過了江淼,大都接受了他已經犧牲的現實,厲敏沒有辦法,就在江淼床前哭道:
“你快醒醒啊,你再不醒,大伙就走了,你這個樣子,金軍一來,誰護的了你啊……”
“你天天吹牛說你身經百戰,怎么被一小孩折騰幾天就挺不住了……”
“你快醒醒啊,你再不醒,餓都餓死了……”
“大夫說你失血過多,我都給你輸過血了啊,要是辦法不對,你就吭兩聲啊,你什么都不說,我怎么知道怎么辦,我又不是學醫的……”
“你快醒醒啊……”
“你還是個處男啊……”
厲敏這樣哭一陣說一陣,說一陣哭一陣,后來就在江淼床頭睡著了。
岳飛進來,輕輕摸著她的頭發——如今只能勉強束在頭上了。
厲敏以為是江淼醒了,扳著江淼的臉看了半天,才道:“如果你要撤軍,就只管撤,我在這守著他……”
“如果金軍打來,你怎么辦?”
“說不定他明天就會醒……”
“他傷的這么重,就算醒了,也走不了啊。”
“金軍也未必屠城,多休養一段時間就好了。”
“跟我走吧。”
“我不能扔下他,就像他不會扔下我。”
岳飛抱住厲敏道:“你還有我啊,我會好好照顧你……”
“那你就不要讓我愧疚一輩子。”
“我已經下了撤軍令,如果岳家軍撤走,所占的州縣頃刻就會復為金軍所有,就算大勇醒過來,你們也跑不了。”
“那是他醒之后的事情,我想不了那么多。”
“跟我走吧,我會照顧你,照顧你一生一世……”
“你再給我幾天,再給我幾天……”
“我給不了幾天了,岳家軍已經在撤退了,你這樣耽擱下去,只有死路一條。”
“那你就走吧,我不會怪你的。”
“敏兒……”
“我不會丟下他不管的……”
岳飛沒有辦法,道:“那我讓人在隱秘的地方為你們蓋一間小屋,把糧食和藥品埋在屋里,等我安頓好了,就回來接你。”
“們。”
“什么?”
“是接我們。”
岳飛出了帳篷,將照顧厲敏和江淼的事吩咐給幾位親信,便開始組織撤軍。
岳家軍與金軍主力打了幾場硬仗,雖然勉強取勝,卻也損失不小。這樣大的犧牲只換來“措置班師”的結果,將士嘴上雖然不說,眼淚卻早已說明了一切。
厲敏聽到外面人聲嘈雜,也知道岳家軍一撤,她和江淼只有死路一條,便撲在江淼身上痛哭道:“全都怪你,你沒事逞什么能啊,真要死在一塊了……”
“啊~啊~啊~”
江淼閉著眼睛道:“你這個哭法,金軍都嚇跑了……”
可是厲敏哭的太慟,壓根沒聽見江淼哼哼,江淼都醒了,她還在自顧自的大哭:
“啊~啊~啊~”
江淼被裹得跟木乃伊一樣,動都動不了,又沒勁喊話,只好隨她去了。
厲敏哭了半天,抬頭看到江淼正睜著眼睛神情無辜的看著她,一時竟然呆住了。
江淼苦笑道:“我剛才就醒了,看你哭的太專注,沒好意思打攪你……”
“滾!”
江淼道:“以前一直以為你不愛哭,現在才發現,你哭功比林妹妹還好啊。”
厲敏說不出話,撲到江淼身上又是一頓嚎哭,又是委屈又是歡喜。
江淼道:“想想怎么跑路吧……”
厲敏也開始發愁,江淼這個樣子,哪動彈的了!
“你什么時候醒的?”
“岳大哥進來的時候我就醒了,但我不想讓他為難……”
“岳家軍這一撤,那些人都白死了。”
“楊大哥……”
“他也死了。”
“楊大哥的尸體,是在我面前焚燒的,泉兒的尸體,也是在我面前焚燒的……”
“她是,怎么死的?”
江淼搖搖頭,道:“玷污她尸體的人是個瘋子……”
“她是宗弼的人,怎么會……是完顏亮?”
“我不知道那個瘋子是誰。”
“是金太祖的孫子。”
“真TM孫子!”
“你現在感覺怎么樣?”
“什么怎么樣?”
“你這個樣子,能趕路嗎?”
“要不,把我放在棺材里,慢慢回去?”
事實證明,這種方法還算可行。
厲敏和幾位士卒一路抬著江淼的棺材慢慢南歸,一路之上看到金軍氣焰囂張,哭的比真發喪的還痛。
宗弼見金軍重新控制了形勢,便返回汴梁養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