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城
這一年可能注定是個不平凡的年,連續兩年的大旱終于迎來了一場北方罕見的大雨。
衙門里的人在這場大雨里忙的不可開交,可正如李鐸預料的那樣,事情難辦的很。首先老百姓聽說要隔離,都以為是監禁,難道人一病了還得被關起來,那可不行。再聽說還要把死人尸體給燒了,更直接炸了鍋,沒有人愿意聽縣太爺給講理由。最后保定府那邊給了李鐸指示——一切以穩定為要。
席咸心急如焚,冒著大雨滿城向大家宣講鼠疫的控制原因和辦法。在這個混亂的時節,席咸也沒空和皮修糾結偷糧的事兒了。
連著半月的大雨,疫情卻沒有絲毫得到控制。城中死于鼠疫的人口幾占總數的三分之一,人們像是生活在了煉獄之中。人們害怕了,也聽話了,可這時的李鐸有了更擔心的事兒。
城南媯水的河基一直比周邊的地勢要高,其實一直是個險地。可這條河一直是個支流,而且水一直很少。這兩年的大旱,水深就沒有超過膝蓋。連續不斷的大雨讓這條地上河成為了這座幾百年的古城的巨大威脅。
被瘟疫不斷侵吞生命的人們幾乎家家戶戶都被泡在了水里。媯水河堤已然擋不住這持續不斷的漲水。
李鐸一面發動全城還能干活的百姓晝夜不停的修筑河堤,一面不停像朝廷請求幫助,可似乎兩面都有些來不及。
席咸把全家人召集起來,宣布了幾件事。家里的女眷和老人都搬去鄉下的莊子里去避難,余下的大鎖、二鎖、小岱和自己留下抗洪救災。之前席咸讓老林在屯里藏了一些糧食,應該夠大家把日子堅持下去。
何喑死活不愿離去,席咸看著她已經鼓起的肚子,告訴她:“你得為我們席家好好的活下去,不能有任何閃失。”席咸轉身看向老長,“長叔,小喑年紀小不懂事兒,這段時間你可得照顧好她呀。”
老長動了感情,老眼含淚:“少爺,你放心吧,往后我把小喑當主子看,一定不讓她受一點兒委屈。”
家里正忙的時候,席家兄弟跑來找席咸。皮修見了席咸二話不說,跪下就磕頭,旁邊皮養還沒反應過來,也跟著跪下,把席咸到嚇了一跳。
“沐周,我不是人,我……我對不起你,更對不起咱們哥兒仨的交情呀!”說著真號啕大哭了起來,“我也是鬼迷了心竅,你心里都想著救人的大事兒,我還……我給我們皮家丟人了,沐周啊……”旁邊皮養也沒料到哥哥道歉道的這么真誠,也深受感動,流下幾滴淚來。
席咸忙安慰二人,告訴他們已經原諒了皮修。可皮修還是不肯起身:“沐周,咱們兄弟一場,我們哥倆兒也不是貪生怕死的人。不過皮家就我們這一支,不能都死在這城里呀。這幾天好多人家都開始往城外跑了,私下里都說洪災和瘟疫大家一樣也躲不過去。沐周,你能不能讓皮養和老長他們一起避避難呀,我留下和你一起抗災。”
皮養聽了這話,驚的說不出話來,不過心里認定不能撇下哥哥獨自逃生。
席咸答應了下來,甚至讓皮修也可以一起到鄉下去避難,皮修堅決不去。老長告訴沐周都準備好了,可以出發了。
皮家兄弟爭論了許久,最后還是哭的不成樣子的皮養上了席家的馬車。
送別的時候,從前的人從不說再見。可那個時候,一個眼神抵得上千言萬語。席咸要在這場災難中成就自己,可他永遠也不能知道何喑在離去時是怎樣的心碎。
潰堤的發生是在何喑一行人離去的第二個晚上。那時的雨已經停了,水勢也開始變小,所有人終于松了一口氣。可就在大家以為已經沒事了的時候,上游的兩條河在夜里無聲地匯集,巨大的洪水沖垮了城中的一切,李鐸和城中堅持抗洪的人直到最后一刻才真的相信,這個古城和自己要被淹沒了。
席咸在最后找不到人獾了,他也不再去找。失去意識前,他感覺自己像是在一個漩渦之中,周遭的世界在不停旋轉,現實和謊言把他拉向更深的水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