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未來訓練營”培訓課程的藥效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減弱了，所以孫明達為公司奉獻終生的激情勁兒就小了，項目經理最近也沒找他談話，所以“精英培養計劃”也變得模糊和渺茫了。

　　孫明達了解了一下情況，確實自己所在大區的項目減少了，而且沒聽說有新承接的項目?，F實逼迫他不得不去面對現實。

　　繼續待在這里，長久的話最多還能干個一年，項目就徹底完工了，然后呢？校招大學生應該不會被開除，但是區域內沒項目了，不可能發錢養老吧，所以只能是調去別的區域。

　　到了別的區域的項目上，然后呢？項目完工了，不還得換項目，換城市。

　　一眼可以望到頭，一眼又望不到頭。

　　所以為了不再“顛沛流離”，也為了能夠跟蘇佳佳經常在一起，孫明達不得不想法子讓自己穩定下來。

　　土建工程師是不可能實現穩定了，所以他想到了吳迪所說的轉崗。之前聽說有一個土建工程轉崗去了項目合約部，干了沒多久就被調去區域總部上班了。后來聽說因為壓力大辭職了，現在區域合約部還缺著人呢。

　　孫明達搞不明白，公司里每個領導都叫喚著缺人，但是實際情況卻是人多的沒地兒安排。管它呢，區域總部辦公室肯定比項目部的活動板房強，壓力再大能大到哪去，怎么也比在工地上傻子一樣地旁站混凝土強。

　　經過了發郵件，打電話等方式，孫明達聯系到了區域合約部經理。經理約了孫明達在區域寫字樓當面聊聊。說是聊聊，其實就是面試。

　　看來合約真的是缺人，而且知根知底的候選人也不多，經理沒有官方地說“你先回去，后續等我通知”，而是當場對孫明達說：“我覺得你基本符合我的要求，但是把你從項目上調到區域辦公室，還得跟區域總商量一下。我先跟他說一下，然后你再找找他，咱倆雙管齊下?！?p>　　明顯不是在敷衍，所以孫明達之后又給區域總發郵件。區域總多天未回復，孫明達再次發郵件，仍未回復。

　　終于趕上了區域總來項目上視察工作，孫明達鼓足勇氣找到區域總，先試探性地問了下區域總是否接收到了郵件。

　　區域總也很實在，他說他收到了，他沒意見，只不過需要跟項目經理商量一下。

　　如果只是兩人商量一下不要緊，但是一傳開影響就大了。很快，項目部上所有的同事都知道孫明達要調去區域總部當合約工程師，各種羨慕嫉妒恨都來了。

　　“明達，聽說你要去總部做合約了，恭喜??！”

　　“孫工，啥時候去總部啊，哎呀，能去總部辦公，真牛*！”

　　“孫總！走的時候別忘了請我們吃飯啊?！?p>　　“孫經理，茍富貴勿相忘??！”

　　“……”

　　如果只有羨慕嫉妒的語言那影響也不大，重要的是這些語言背后的暗示：孫明達，你已經不是項目上的人了，還在項目上呆著干啥？

　　孫明達被分派的任務越來越多，反正你都要走了，還不多用用你。有情緒??？誰管你啊，反正你在這項目上也呆不長。

　　因為終將去到區域總部合約部高就，所以孫明達倒也不在乎這些。

　　但是時間一天天消逝，孫明達遲遲未接到去總部上班的通知。孫明達清楚，在項目上，無論什么事情，只要一拖，準生變故。

　　可區域總以及合約總那里不好意思再去追問了，萬一把他倆問得不開心了，那調去總部的事兒就更沒戲了。

　　孫明達只好多方位打聽原因，后來還是工程經理親口告訴孫明達未被調走的原因。

　　“明達啊，那天區域總過來說了調你去總部的事兒，我跟項目經理商量了一下，也都沒意見，但是吧，項目上現在還比較忙，有點離不開你，所以你先不要浮躁，心里別長草，先踏踏實實地在這個項目上干著，等過階段忙完了，再調你走。明達，項目上確實是離不開你，所以啊，你呢，也別埋怨我們?！?p>　　孫明達聽到此話時都有種想殺人的沖動，真的，確實是殺人的沖動。

　　但為了不影響去總部上班的計劃，孫明達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刺自己幾刀。他強忍著讓自己保持住“毫不在乎”的神情，后槽牙差點咬碎。孫明達微笑著說：“不能！埋怨啥啊，經理您放心，我肯定不會有‘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的那種心態，不管咋樣，我的工作態度不會變，肯定會站好最后一班崗。”

　　看著經理滿意的笑臉，孫明達真的很想哭，因為無助。那種感覺就像是迫害過你的仇人坐在你面前，翹著二郎腿，大言不慚地說對你的迫害都是為了你好。而你卻又無能為力，只能卑躬屈膝，點頭哈腰，感謝他對你做過的種種迫害。

　　可作為一個男人，最后的堅強就是忍住不哭。

　　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大約三個星期之后，孫明達的調令下來了。不是去區域總部合約部當合約工程師，而是調去了同城市的另一個小項目上去。

　　孫明達離開項目前放棄了那個“形式”，他沒有請任何同事吃飯。因為孫明達覺得，同事們私下里已經聽完了他的笑話，就沒有那個必要再把他們聚在一起，為他們表演笑話。

　　孫明達只找了蘇佳佳談了談。對蘇佳佳的心思本來就拿捏不準，現在自己被調走了，更沒有資本追求她了。所以孫明達沒有表白，只是把自己要調走的事情告訴了蘇佳佳。

　　蘇佳佳顯得倒是很平靜，她說都是在一個城市里，兩個項目相距也不遠，開車一個小時就到了。

　　孫明達說他沒有駕照。還好，沒有駕照也可以作為沒車的借口。

　　到了新項目上，全是生面孔。項目經理把孫明達安排在工程部，孫明達不解地問：“經理，我具體的工作內容是什么??？”

　　“工作內容？工長啊，對，土建工程師啊，你之前不是干過嗎？內容就跟你在之前的項目上差不多?！?p>　　“合約總，不是說讓我來這項目上做合約工程師嗎？”

　　“沒聽……哦，區域總跟我提了一嘴，我想起來了。這樣，你先在工程部干著，等招來了工長你再去合約，可以吧？”

　　“好的?！睂O明達心想，不可以又能怎樣？

　　被項目經理這么一畫餅，去合約部又遙遙無期了。不能“任人宰割”，老子也不干了！孫明達找回了招聘網站的賬號密碼，然后熬夜更新了簡歷，挑了幾家大企業，鼠標重重一點，簡歷就發了出去。

　　發完簡歷后，孫明達心情好多了，好像明天就會接到面試通知一樣。

　　但一連幾天也沒有電話打來。由于長時間未登錄招聘網站，它的一些功能孫明達都有些忘記了，他打開“已投”，前面赫然寫著，“1350人排隊等待查看”，下面還有四五千的。

　　孫明達于是在獵頭網站上注冊了信息。

　　以前覺得能接到獵頭電話的人都是很牛的人，等自己接到了十幾通獵頭電話后，孫明達才明白，只要在獵頭網站上注冊信息，垃圾都會被獵頭盯上。

　　過了一兩周，終于得到了兩個面試邀約，一個是獵頭推薦的，一個是自己投的。

　　獵頭推薦的那個職位最終得到的答復是：“謝謝，后續有結果的話我們再電話聯系您?！钡窃僖矝]接到那家公司的電話。反倒是獵頭很積極，還給孫明達做了電話回訪，問問他面試感覺咋樣，要是這次不成也不要灰心，他還會繼續留意合適的機會。

　　另一個是家私人地產公司。孫明達倒了好幾趟車才到達目的地，結果只是在一張表格的一行內，簡要地登記了一下信息。

　　負責接待的是個靚麗的美女，當她看到孫明達在“期望薪資”那一欄寫下的數字后，不由自主地翻了個白眼。還誠懇地建議孫明達：“像您這樣的條件可以去XX大企嘛，不一定非要來我們這種小企業。實話跟您說，您的薪資要求我們應該很難滿足您，而且我們公司不繳納公積金。”

　　孫明達的心里飛過萬只神獸，跑了這么遠居然就登記個信息，也沒面試，再說自己的要求簡歷里都寫明了，你沒看嗎？既然覺得期望薪資高，那為什么不能在電話里溝通明白呢？啥也不問直接就發面試邀約，你當我很閑嗎？

　　其實也不怪這位美女，如果孫明達知道“KPI”這個縮寫的意思，那他心里也許就釋然了。

　　孫明達之后又嘗試著投了家賣房子的公司，沒想到居然收到了面試邀約?？擅嬖嚂r還沒說幾句，那個面試官直接就問：“如果今天的面試沒通過，你覺得原因是什么？”

　　話都沒說幾句，鬼知道什么原因。孫明達很想告訴面前這位面試官：“你的襯衫靠肚子位置的那個紐扣，崩開了?！?p>　　面試的結果正如面試官問的問題一樣。

　　孫明達原來投簡歷時還會挑一挑，看一看崗位要求是否匹配，但現在不了，他發現職位就投，海投。但結果都是石沉大海。

　　孫明達又投了個建筑材料技術支持的崗位，但是經過了一次電話面試后，就杳無音信了。

　　后來孫明達跟一些同學聊了聊，他們說內推的成功幾率會更大。

　　既然轉崗不成，那就繼續做土建工程師，不過得換個平臺。孫明達想到了魏俊。

　　魏俊是一等地產的土建工程師，雖然與孫明達的職位名稱相同，但是工作內容與地位卻相差懸殊。

　　魏俊是剛畢業時下放到一等建筑的項目部體驗生活的，當時分在了孫明達的手下，兩人聊得還算投機。

　　之所以想到魏俊，是因為一些已經從一等建筑辭職的人兜兜轉轉，后來都去了一等地產。所以孫明達想著讓魏俊幫忙內推一下。

　　魏俊對此事很上心，也很給力。他把簡歷交給部門經理，同時說了一番好話。部門經理又找到項目經理聊了聊，兩人覺得可以安排次面試。

　　孫明達也沒給魏俊丟面子，面試很順利，幾個項目上的領導都很滿意。

　　幾天后孫明達就收到了一等地產的offer。

　　但是麻煩卻接踵而至。

　　一切緣于手續辦理的問題。因為一等建筑和一等地產歸根結底是一家公司，所以不用先辦理離職手續，然后再辦理入職手續，可以直接走內部調轉的程序。

　　內部調轉是一套很長的OA（office automatic 辦公自動化）流程，第一個需要簽字的人就是孫明達所在項目的項目經理。

　　但是項目經理覺得孫明達才來沒多久就想著辭職，這明顯是在打他臉。在一通冠冕堂皇地挽留語結束后，他生氣地問孫明達：“你拿我這當過渡呢？”

　　“沒有?！?p>　　“沒有啥啊，我這廟小，容不下你，配不上你唄?！?p>　　“經理，我沒這么想?！?p>　　“還沒這么想，你那工作都干完了？”

　　“這工程上的工作，干完了不得兩三年啊。”

　　“行……行，那我抽空給你批一下。”

　　這一“抽空”便抽了一個星期，OA還沒批。孫明達多次找到項目經理。

　　但人家要么說自己忙，要么就呵斥孫明達?？傊?，能拖就拖。

　　明擺著是在搞自己，孫明達很生氣。于是他又聯系了一下一等地產的HR，問她可不可以先在一等建筑辦理辭職，然后直接去一等地產入職。

　　得到的答復是，可以。

　　孫明達很后悔，不如最開始就這么干了。

　　于是他又寫了辭職申請書，然后找到了項目經理。

　　但是姜還是老的辣，人家想搞你一個剛工作沒幾年又毫無背景的學生，辦法多得是。

　　項目經理找到了區域總，添油加醋，細數孫明達惡劣的工作態度。

　　由于之前多次被追問轉崗去合約部的事情，區域總對孫明達印象本就不太好，經項目經理這么一說，變得有些討厭孫明達了。

　　于是叫來孫明達，區域總先是態度和藹地詢問他想離開一等建筑而去一等地產的原因。這不是廢話嗎？人往高處走唄。

　　孫明達只好冠冕堂皇地說了些什么“一等建筑也很好，但是自己想換個平臺多學習學習”之類的話。

　　之后區域總話鋒一轉，他說自己聽說孫明達在工地上表現很差，態度惡劣，不認真工作，喜歡敷衍，跟同事關系也不好。吧啦吧啦地說了一堆，項目經理也在旁邊捧哏一樣地附和著。

　　作為唯一的觀眾，孫明達的心態早就崩了。來到這個項目上，本來就是被“迫害”過來的，可是自己從未有過惡劣的態度，該義務加班還義務加班，資料工作等都認認真真，這明擺著是在誣陷自己。

　　就算是誣陷，詆毀，說白了，就是明著搞你！那你又能怎么樣啊？我們就是在搞你，你能把我們怎么樣？

　　孫明達早就知道自己無法與他們抗衡，所以選擇不斷地避讓。但避讓也架不住他們找茬，哎，惹不起還躲不起嗎，孫明達找工作，離開這里。他可謂是費盡千辛萬苦才得到一等地產的offer，沒成想卻卡在了項目經理那。

　　內部調轉不成，那辭職行吧，誰知辭職也不順暢。項目經理之前沒解氣，這次居然找來個幫手一起罵。反正也是辭職了，以后說不定還得管著你們呢！

　　孫明達怒火中燒，他握緊拳頭，用力地一錘桌子，大喊道：“我都說了！我都說了！我特么沒敷衍，哪天打混凝土我不是呆在最后，我特么認認真真地工作，換來的卻是你們的詆毀！c！之前還說調去合約部，現在又特么回到工程部了，還不如之前的項目呢！別說了，那是我辭職申請書，辭職流程我已經在OA上發起了！”說完后，孫明達有種大病初愈的暢快感。

　　區域經理面不改色，微笑著對孫明達說：“小伙子，年輕氣盛?。]聽說過‘是龍得盤著是虎得臥著’嗎？本來我是想了解一下情況，現在一看，也不用了解了，通過你剛才的表現我就知道那些事兒都是真的了……”

　　“愛真不真！”孫明達說。

　　“行，有骨氣。實話跟你說吧，一等地產你也別想去了。”

　　孫明達木訥住了，雖不知區域總的話外之意，但既然已經如此了，那就再牛*一把吧！孫明達指著區域總和項目經理說：“你們牛*，愛怎么樣怎么樣吧！老子不干了，你們能把我怎么著？”

　　說完便轉身走出了辦公室，回身用力一拉門把手，發出了“咣”的一聲，那聲音堪比天籟之音，是孫明達工作以來聽到的最優美最酣暢的聲音。

　　隔天孫明達就租了個房子，搬出了板房宿舍。項目經理也心滿意足地批了孫明達的離職手續。

　　孫明達也正如區域總所說的，去不了一等地產了。

　　因為既在一等建筑上班，又在一等地產掛著職位的人，不止小孔一個。孫明達本來要去的那個項目的項目經理，為了不得罪區域總，也只好放棄了孫明達。畢竟像他這樣的名校畢業生，市場上有的是。

　　雪上加霜的是，孫明達不僅丟掉了工作，還失去了戀人，應該說是，可能的戀人。

　　據同事透露，每天下班時項目部門口總會停著一輛白色的凱迪拉克，空間很大，據說兩個人抱著可以在里面打個滾兒。司機是個本地人，二十幾歲，長得像種馬一般。

　　而“種馬”每天來接的人，正是蘇佳佳。

　　c**的凱迪拉克！

　　失眠又失戀的夜晚，孫明達為自己的未來做著規劃。不想那么長遠，先找個工作再說。

　　干什么工作呢？干脆改行算了！賣房子，試過了，沒成。賣車，不太懂，只知道車標對應的名稱。

　　那干什么呢？反正不特么搞工程了！哎！剛畢業時改行就好了。

　　那時跟著林曉亮一起改行多好?。?p>　　哎……現在改行，晚了，晚了！

　　孫明達想想自己從畢業到現在所經歷的事情，他只覺得自己好可憐，就如一只瘸了腿的流浪狗，誰都可以欺負，誰都可以唾棄，就是沒人愿意把它抱回家。

　　孫明達看到了一個鞋盒，那里面的是一雙AJ，他一直沒舍得穿，只是偶爾拿出來試一試，在屋里面踩一踩，跳一跳，然后再收回鞋盒里。孫明達突然想起一件事，就是這雙鞋子的價格，他還不知道。

　　出租屋內只有孫明達自己，但是他仍將自己埋進被子里，因為只有在被子里，他才可以堅強地、肆無忌憚地、痛徹心扉地、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