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中。
“嘿嘿,姓陳的,這八字還沒一撇,你就等不及了?吃相是不是有點太難看了!”老嫗面露冷笑,語帶譏誚,渾身轉眼就被淋了遍,正是那賣混沌的劉姥姥。
李秀才眼珠子轉的快急,他冷眼警惕打量著其他人的時候,豁然一個箭步掠到燕孤鴻的身邊,一把將他提到懷里,然后似受驚的兔子般退到一角,像是抓到了保命符。
隨即方才陰惻惻的道:“依我看,說不定就沒有什么巫教,當年那場奪嫡之爭,巫教連同逆太子黨羽無不盡遭誅戮,一把大火把“不孤峰”燒了整整三個月,又能留下什么東西?”
那麻衣漢子本來無動于衷,冷眼相對,但此刻陡張雙目,低聲道:“你敢妄議圣上?”
李秀才臉色一白,但他旋即又冷冷笑了。
“我這一門,已經死的就剩我一人了,活到現在老子連自個的名字都快忘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和死了有什么區別?我不過是百家里的一縷孤魂罷了,爭來爭去,無非是想著給我這一家爭點氣數罷了,結果倒好!”
他望向麻衣漢子。
“嘿嘿,這“龍巢”避世而鑄,你“定鼎侯”蘇云更是堂堂武道大宗師,誰能從你的眼皮子底下闖進來,什么巫教余孽,全是狗屁,我看你分明是想過河拆橋,現在連同這陳老鬼想要卸磨殺驢么?到時候再往巫教余孽上一推,真是好算盤。”
“何況,書院里可是坐鎮著一位先生,你以為誰能躲得過一位儒家天人的感應?”
李秀才越說越激動,雙目通紅,神情乖戾,脾性實在是喜怒無常。
“不是我下的毒!”
體魄魁梧,蒼發根根豎起如戟的老鐵匠終于開口了,仍是不見神情變化,穩如磐石,他望向自個的徒弟。
“子云!”
只見變了稱呼的少年一搖頭。
“兵者,詭道也,攻城為下,攻心為上,孫兒不敢忘!”
敢情這一老一小也是假的,竟是爺孫兩個。
“咯咯,你們兵家如何,是你們的事,我可不想摻和了,論謀算心計,我甘拜下風,免得到時候連骨頭都剩不下。”
翠蘭眨眨眼。
她邊說邊退。
“我就等吧,等這條蒼龍成了,得我那份!”
但是。
“你不能走!”
已被喚出身份的定鼎侯睨了她一眼。
“現在每個人都有下毒的可能,你也有可能,你若走,本侯便當場斬了你!”
一股鐵血殺伐之氣自這漢子身上散出。
翠蘭臉上笑容一滯,而后指了指李秀才懷里的少年。“這么說來,那這小子也有可能,不如——”
她蓮步輕移,眼中殺機大漲。
“不如我殺了他,一了百了!”
這話一出。
蘇云眸中精光一閃,誰也沒看清他的動作,空氣中只聞“砰”的一聲炸雷,兩道身影便倒退了出去。
為何是兩道?因為其中一個是劉姥姥,她口鼻嗆血,腳下踉蹌,一旁的翠蘭同樣是花容蒼白,二人連連后退,步伐似鼓聲,一直退到門口,腳下一尺厚的青石板轟然粉碎。
等站定,二人已到了雨中。
而坐著的蘇云,右手握拳正緩緩落下,他望向李秀才,沉穩道:
“先看看那孩子中了什么毒?”
李秀才不緊不慢的應道:“慌什么,咱們這里頭,爭來爭去不都是為了這小子,誰會舍得殺他,巫教更是與他關系匪淺,更舍不得!”
不過說歸說,他還是看了眼
“只是昏過去了,應該中的迷藥——”
“藥”字剛落,秀才的臉忽的白了,他臉本就白,現在卻白的像是涂了一層墻灰,仿佛成了一個死人。嘴里發出一聲凄厲尖銳的怪叫,像是見了鬼,不,比鬼更可怕。
只在眾人驚疑的注視下,秀才的臉忽然由白變青,然后由青轉紫,本來消瘦的臉頰如今居然腫了起來。
他喉嚨里發著撕心裂肺的吼叫,拋開少年瘋了般在地上打滾,抓撓著自己的衣裳,等把衣襟扯開,眾人瞳孔俱是一顫。
只見不光是他的臉,如今渾身血肉全都發紫,不多時秀才便不動了,躺在地上,口鼻里冒著黑血,眼看是不活了。
和老太監的死狀一模一樣。
“他體內有東西鉆進去了!”
只見秀才心口的皮肉下,忽見鼓起一個小小凸起,而且游走不停,看那模樣像是個蟲子。
“蠱!”
蘇云冷眸一凝,屈指一彈,一縷破空勁氣帶著銳急風聲,嗤的便打在了秀才的心口,落到那個游動的凸起之上。
“噗!”
一縷烏黑腥臭血箭登時沖出,尸體里瞬間沒了動靜。
屋內死寂一片。
半晌,蘇云才揮手拂出一縷氣勁,裹起地上的燕孤鴻,將他重新放到椅子上。
做完這一切,他深吸了口氣。
“納蘭先生怎么沒來?”
陳鐵匠淡淡道:“去看過了,書院大門已閉,沒動靜!”
“那就等吧,敵暗我明,龍巢已破,那座山上總會有人下來的!”蘇云也不動了,端坐不動。
但他還在說話,他望向雨中的兩個人,平淡道:“倘若你們離開,到時候豈不是正中那人下懷,就不怕被逐個擊破?”
如此一說,劉姥姥、翠蘭二人神情皆變。
陰沉著臉又走了進來。
只有被稱作“子云”的少年在自個爺爺的示意下走到那些昏迷的眾人身旁,一個個推拿著氣血,緩著氣息,將他們一一喚醒。
“啊,這是什么毒?渾身使不上力,連功力也運轉不起來!”
“李不愚怎么死了?”
……
等醒過來,這些人無不是神情慌張,然后等看見李秀才那凄慘的死狀,更慌了。
踉蹌著起身,掙扎就要往外走。
可這時候,不知誰怪叫了一聲,語氣沙啞的急聲道:“你們快來看!”
所有人下意識瞧去,只見這街上一股激流似是破堤淹了上來,但真正讓人吃驚的,卻是水面上浮著無數游魚,還有一些牲畜,但凡地上的東西,此刻竟然全飄了起來,像是死了一樣。
“水里有毒?”
眾人心頭一顫。
“地下水脈被人下了毒!”
然后,就見這水淹之處,竟然逼出來密密麻麻數不清的蛇蟲鼠蟻,黑壓壓的一片,其中不乏各異色彩斑斕的毒蟲,一時間眾人耳邊只聽沙沙聲此起彼伏,無不頭皮發麻。
更讓人駭然的是,那些毒蟲宛如受到什么東西的牽引,紛紛朝著鋪子里涌了過來。
有人驚呼了一聲。
“不好,快把李不愚的尸體燒了,這毒血能吸引毒蟲。”
便在眾人手忙腳亂的同時,誰也沒瞧到,木椅上昏睡的少年,嘴角正悄然無蹤的揚起一抹笑,一閃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