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的夜晚,城中百姓大多安睡,僅有巡城的士兵還在徹夜上工。
沿著街道的那列屋頂上,一銀白衣袍的少年足尖輕點縱躍,極速穿行而過,而后無聲在一家打烊的糧鋪門口落下。
來人正是從城主府竄出來的白筠若。
他跟隨師父多年,雖然大多時間用在看醫書上,武功只學到了些皮毛,但用來自保避開幾個侍衛還是綽綽有余的。
抬起手,輕叩木門短短長短四下后在門邊靜靜等待。
這是飛信使間的交流暗語,平日交換情報、任務碰頭都用的這種方式。
沒過一會兒,房內亮起極其微弱的燭光。
有人慢步來到門邊,用著低沉的氣聲問:“誰?”
白筠若輕道:“青鸞使?!?p> 門內那人明顯是愣了一下,后有些手忙腳亂的抬起門栓,拉開門后探出個腦袋狐疑道:“令牌?”
白筠若依言拿出飛信使令牌朝人展示。
飛信閣每個成功通過考核的人都會在當天發下證明自己身份的令牌。
俞凡原先乍聽這個名字還有些不信,現下看見令牌這才完全放下心,恭敬將人請進了醫館。
他是個新人,通過飛信閣考核后剛被放出來沒多久,接到的第一個命令就是來白城的滿香糧鋪駐守據點。
不想這上任不過三天,就有幸見到閣中富有盛名的‘素手閻羅’。
激動!興奮!素手閻羅誒!
“閻羅…”俞凡猛地抿住嘴,他叫人什么來著?咋還把心里話說出來了!
“屬下僭越,請副閣主責罰”俞凡慌忙低頭,跪地請罪。
白筠若坐在室內木凳上,語氣毫無波瀾:“無妨,起來罷,在外便宜行事,稱呼‘郁離’即可?!?p> ‘郁離’是師父給他起的字,加入飛信閣后,無論是在閣中還是在江湖上行事都一直用的這個。
俞凡起身,恭敬道:“是,郁離……公子”應后又緩緩補充。
他又怎敢真的直呼其名。
“不知公子有何吩咐?”俞凡接著最開始想說的繼續道。
白筠若從袖中掏封信遞出:“飛鴻客棧,將信交給京城來的江侍讀,不要惹出動靜?!?p> 早在半月之前,他回迦蘭山的途中就收到過飛信使的來信,說朝廷有人在尋摸他的蹤跡,原以為是調查云丞相的事引起了朝廷注意,直到十日前江冉呈的一封信送到手上,說要與他做筆生意。
此番來白城不如就探一探,看自己一個遠在邊城的小人物能和那些高官做什么生意。
俞凡雙手接過,應下后利落出門,無聲隱匿于黑夜之中。
‘忽’地一陣風來,有過短暫動響的醫館重新恢復黑暗和寧靜。
——
翌日
城主府尚德苑
一皮膚黝黑,濃眉深眼窩的高大男子腳下生風,闊步進了白瑋德的院子,巡守侍衛遇見來人,紛紛停步行禮:“梁總使!”
梁夕川聞言只是微微頷首,腳步不停直接來到了寢居處。
“城主,我辦完事了”梁夕川站在臥房外道。
他前天向白瑋德告了假,今日既然回來就想著前來通報一下,倒也不管一大清早屋里的人醒沒醒。
說完后也沒想得到回應,剛準備轉身離開,眼前的門‘歘’地一下被拉開,緊接著,便看到平日那個趾高氣揚的崔管家一臉郁色的注視著自己。
梁夕川寬厚的手掌緊了緊自己的衣領,向后退了兩步警惕道:“一大早的,你怎么在城主房里?”
在城主身邊守了一夜的崔顯成此時困得連眼都睜不開,但精神卻又處于極度緊繃的狀態,看向人時努力眨了眨眼,頹唐道:“城主喚你進去。”
白瑋德已經醒了,天剛蒙蒙亮的時候醒的,現在也已經知道了自己不能人道的事。
梁夕川隨著崔顯成進屋,目光漫不經心地落在紗帳后的羅漢床上,眸中的輕嘲一閃而過。
名聲在外的城主大人這是體力不濟了?
崔顯成走近掛起紗帳,白瑋德正平躺在床上扭著頭看這邊,嘴巴無聲朝梁夕川張了張。
幾乎霎時,梁夕川便知道了現在是個什么情況,侍衛里三層外三層護衛的尚德苑竟然進了賊人,還把城主給算計了!
短暫的驚訝后,梁夕川走近床邊扶起白瑋德,手指在一處穴位上落下,須臾,原本安靜的房間響起低啞怒斥。
坐在床邊的白瑋德罵了許久后,停嘴接過崔顯成遞來的茶一飲而盡。
“那個畜生在哪兒?老子現在就要殺了他!”吼著將空茶杯向崔顯成臉上摔。
一聲悶‘咚’,茶杯砸在人頭上后下落,青瓷茶杯應聲落地,碎開幾片。
崔顯成趕忙跪在地上,膝蓋壓著瓷片,人也不知是疼的還是怕的,聲音都在顫:“大,大公子昨夜一直沒在啊?!?p> 他曉得城主問的是大公子,可大公子昨夜丑時便不在屋里了,城主自己也是知道的?。?p> 白瑋德氣急,那便是一晚上都沒找到人的意思了!
與此同時意識到,他被白筠若暗算的事現在只有他自己知道。
臉面還是報仇?
反復權衡后,白瑋德厲聲吩咐:“把城給老子封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尸?!?p> 雖然不能讓人知道他堂堂城主被一個黃毛小子給暗算了,但這口氣他更是咽不下。
“就說城主府遭了賊,丟了貴重東西,把他的畫像給巡城士兵發下去,我倒要看看,他究竟能不能活著走出白城”白瑋德瞇著眼,臉上劃過狠惡。
崔顯成手撐在膝蓋上,咬牙堅持著跪姿:“這,萬一有士兵認出了大公子……”
話沒說完便被白瑋德不耐煩地打斷:“都過去五年了,連老子第一次見都沒認出來,還有誰還會記得他!讓你發就發,廢那么多話作甚!”
不敢再猶豫反駁,崔顯成手撐著地站起身,恭敬地退了下去:“那小的告退。”
城主認不出人只能說明他記性不好,大公子自小相貌出眾,那張臉看過的人皆是見之不忘,雖說如今長大了,但五官是不會變的。
可這些話不能說,茲要說出口,崔顯成預感他不可能活著走出這間屋。
人走后,一直站在旁邊存在感為零的梁夕川,視線掃過地上瓷片沉思:白瑋德果然是個夠狠的主,連自己兒子都下殺手,也不知當初的決定,是不是在與虎謀皮。
“夕川啊!”白瑋德手撐著床沿,打量著跟前的人:“家里的事忙完了?”
梁夕川直視床邊那人充血的眸子,后低頭弓腰行禮:“勞城主掛心,都忙完了!”嘴里說著謊話,卻臉不紅心不跳。
他現在獨身一人哪里來的家事,只不過是兩日前白瑋德收到了白筠若的來信,得知人不久將要回白城后曾透露出想讓他對白筠若下手的意思。
他屬實看不慣這種行徑,俗話說得好,虎毒還不食子呢!
于是干脆告假了兩日,想著今日人也該走了。
沒成想白筠若也是個厲害的,能將白瑋德氣成這樣,甚至連封城令都下了。
估計白瑋德不止被封了穴。
白瑋德聞言輕點了下頭:“那便好”后又溫聲道:“最近可有去看陳阿婆?原先以為他們做不慣本城主安排的活計,結果近日下邊來報,說他們適應得還挺快”說著抬起一只手虛扶了梁夕川一把,讓人直起身。
梁夕川眉頭蹙起后很快舒展,卻只能道:“城主之恩沒齒難忘?!?p> 白瑋德豪邁的笑了兩聲:“夕川可是本城主最得力的衛兵總使,不止本城主要仰仗你,白城百姓的安危也皆系于你身?。 ?p> 斜撇了人一眼后繼續道:“現下盜賊在城中流竄,人心惶惶,夕川覺得……”
“屬下明白”梁夕川接過話,抱拳行禮后離開。
被打斷話的白瑋德朝著梁夕川背影啐了口。
什么東西,還想違抗他的命令,也就只配做把殺人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