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新開車回到了墻邊。
天涌動著,像海一般,擁有規則的波浪。有什么東西快翻過來了。
世界逐漸明朗,它即將暴露每一顆沙子。
我對同伴們說我沒找到吃的。
他們表示沒關系,因為墻那邊的人會定期發飯過來,是拿繩子吊下來的。
他們已經吃過了,但我沒有,我也想要飯。
于是,我對墻那邊喊:“喂,給我飯。”
墻上的哨兵開口了,它說:“已逾期,請明晚再來。”
我很惱怒,因為我必須在明天之前進食。
我持續在喊,直到墻上下來一個人。
那人穿著警察的衣服,手里拿著袋子。袋子里面可能是飯。
他順著從墻口放下的繩子滑下來。
我對著他說,飯給我。
他過來把手里的袋子遞給我,嘴角微微抖了抖。
我接了過來,打開袋子看見里面有些許干癟的米粒和肉瘤,我不禁懷疑這些食物是不是食物。
那人盯著我,我盯著他的鼻子,我們互相看著對方。
大概過了三秒,他伸來只手,想和我握手,我很意外。是左手。
為什么是左手,而不是右手?
我抓住握了握。他笑了,然后回頭走。
我對著他的背說:“辛苦了。”
說到“苦”字我覺得別扭,覺得太過于做作,有想收回這句話的想法,于是“了”字泄了氣,聲音的形狀像只瘸腿的狗。
他不為所動,和繩子一起回了墻上。
他在墻上對我說:“明日天暗后可以再來一次。”
說完他便回到墻里。
我看起來很蠢,實在太蠢。
那人瞧不起我,但應該是個好人,我深深地感覺到他身上的親切感。
況且這墻莫名地迷人,這讓我有些想過去墻的那邊,但他不會放我們過去。
白天不安全,我們需要可以睡覺的地方。
等我在地上解決完吃的后,我們一行人回頭去找合適的落腳點。
雖然從墻上拿的食物令人發怵,不過不得不說它令我收獲頗豐。
在這個世界,墻這邊我所知的地方只有那么幾個:我住的房子、游樂場,以及窗外那片像是綠洲的地方。
我所知的就是所有了,所以我們到了綠洲。
原來那不是橋,那是地面上拱起的隧道入口。
樹林包裹著隧道,隧道只露出了一段,其入口深邃得像黑洞一樣。隧道上面的圣甲蟲雕像是淺黃色的。
黎明終于霸占了天地。天變得猩紅,地變得暗棕。
太陽被猩紅從地下拖到了天上,露出了兇悍的胴體。
每個太陽都可能是我的末日。一顆星星也沒有了。
我對同伴們說,你們走隧道還是叢林。
一個說叢林,他覺得能找到果子吃,能爬到樹上睡。
一個說隧道,他覺得隧道是反自然的,擁有人味,并且神秘。
神秘是美的。
我說那走隧道吧,他們說好。
我們帶著車子鉆進了隧道。
隧道很寬,比遠看起來寬得多,我們行駛在中央的石路。頂是石壁,石路兩側是水渠。
風在后方涌進隧道,我們的車和水渠里的水被推進深處。
光線也被風推入了陰影的胃里。在風的作用下,我們行駛地比往常快。
不久,一座金色的圣甲蟲雕像在遠處出現,向我們靠近。
這座圣甲蟲雕像和隧道頂上的不一樣,它是明黃色的。
雕像抵著隧道盡頭的墻,它的眼睛望著出口和外面的世界,它的光循著石路照射到我們的車上。
雕像逐漸占據了前風窗的全部視野。
在即將駛到雕像下時,我從側邊的窗看見了侍者,兩邊各有一排。它們全都是熟悉的模樣:僵硬的笑,堅硬的裙。
隨著我們的前進,隧道變得比原來狹窄,侍者們逐漸逼近我們。
一張張臉在窗前劃過,一張張臉在視野里流逝。
車駛到了雕像腳下的臺階,我下了車,沿著臺階爬上雕像的底座。
這雕像氣勢宏大,連底座都像一片廣場。
“隱蔽者從另個影子下跑到這個影子下。迷途的旅人隨著風漂泊至此。在這停下吧,忘記你自己。”
聲音從一位老者的身上發出。他閉著眼,盤腿坐在金色圣甲蟲雕像之下。
他好像和這雕像是一體的,就如同我的室友就該坐在那雜亂的地上一般。
老者令我感到驚奇,他的樣子異于我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顯得他突兀又滑稽。
“你順著天意被引向這里。你想要什么?停下一切,禱告吧。”老者說。
“我什么也不需要。我不屬于這,你明白嗎?這里不會擁有任何意義,我只想要離開這里。”
我迫切地想要醒來,這里沒有一個地方能讓我安寧。
這讓我越來越懷疑自己是否具有安寧的能力。
“那么看著它吧,然后凝視你心中的它。”
“看著它嗎?那好,如果可以離開這的話……”
我只能選擇相信老者。
我凝視著圣甲蟲雕像。
突然有股厚重的恐懼感襲來,一只手從我的胸膛鉆出。
我看清了我在這個世界的意義,這一瞬間我就像是接受到了至高無比之存在的召喚一般。
我不明白,我微乎其微,我只是沙子,而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一件永恒無止境的,不可能被逾越的事。可那很簡單,只是搬動自己,從這里搬到那里。我無法逃避,我必須照做,最后再匯入沙海。
我想醒來,但我快無法呼吸了,這整個世界都壓在我身上。
不,一切只是影子和思想的奴隸罷了,可為何這幻想般的夢如此具有實感,我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