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洛清月得知太醫診斷后,叮囑首領太監守成如果皇上病情再有變故及時來飛星宮稟報,而后曉諭六宮皇上龍體有恙,諸位妃嬪一律不準前往承乾宮以事疾為由打擾陛下休息。
闔宮嬪妃本以為這次皇上生病是一個表現情真意切的好機會,哪成想就這么被皇后娘娘斷了來路,心里氣的半死還要哀哀切切的低身行禮。即使皇后娘娘平日里再是不理俗事,沒有母家。可卻沒有一個妃嬪傻到以身犯險,坐以待斃又心癢難耐,于是下意識的都想到了貴妃紅綃。畢竟,人人皆知,皇后與貴妃的關系,向來水火不容。
只可惜貴妃紅綃并不知道此事,否則整個后宮都要昏迷五日不止。她現在才是真正的凄凄慘慘戚戚呢,全然沒有心思顧及他人如何想的。
天早已大亮,日上三桿的時間。貴妃紅綃依舊沒有等到皇后娘娘擺駕仙云殿的消息,別管是質問或是什么,總歸理理她便好。可枯坐了大半天,依舊什么也沒有。
皇后洛清月倒不是沒有質問貴妃紅綃的念頭,只是相較于追問過去的事情,她更傾向于想知道此次閉朝的時機對于楊三爺的影響,有沒有按照她推演的方向發展。畢竟,權力是一味癮藥,一旦沾染后再失去,可不會那么輕松。更何況楊三爺盼了這么久,恐怕戒掉之后更是難于登天。
她將楊三爺派系的人員名單又再次核實,想著不到五日的時間里,不知道楊三爺會從哪里入手。禮部并沒什么實權,吏部與刑部不是一日之功,兵部他已有些人脈,工部尚未著手,戶部就是空皮囊,里面早已空空如也。恐怕,楊三爺此時也很是頭疼吧。
想到此處,皇后洛清月心里輕快了些多,還有心情了解下罪魁禍首如今在做什么,至于恒安王蕭嬴那邊如何處理,恐怕要了解那位貴妃動手原因之后才好決定。這么想著,皇后洛清月晚飯尚未吃就前去仙云殿,打算理清楚恒安王的態度,以及出身添香樓的貴妃娘娘的想法。
于是在傍晚時分,貴妃紅綃總算等到了她心心念念的人兒。
“給皇后娘娘請安。”貴妃紅綃一聽到皇后娘娘要來仙云殿便即刻起身前往宮門口相迎,要知道狗煬帝都沒有這份待遇,她的行為讓周遭侍候的人一時間都大腦空白,片刻后只有一句評價:貴妃娘娘是位識時務的主兒。
相比于仙云殿內侍從們的驚訝,皇后洛清月更想知道的是那個走形的竹靈籠哪里稀奇,值得昂貴的紅凝絲作配,銀鈴做芯。可當面問出來好似有些不妥,兩人也不是什么交心摯友的關系,只是輕聲的回了句:“起來吧。”便走進了主殿正位,打算探探這位香荀的口風。
待貴妃紅綃稍坐,皇后洛清月抬手示意眾人退下。仙云殿的人面露異色卻不敢違抗懿旨,只得一步一步的走出了主殿,只留下皇后洛清月和貴妃紅綃二人。
“陛下突發惡疾,昏迷至今。如今朝中流言四起,不知貴妃可有什么想說的?”皇后洛清月面對著雙目直盯著她的貴妃,心中盤旋的話脫口而出。想著這次來恐怕問不出什么了。畢竟探口風這件事,最好的方式就是隱而不漏,似是而非虛實結合,再辨別消息真偽。如此張口便說,又不是夫子詢問課業。
不過很明顯皇后洛清月的擔心是多余的,貴妃紅綃的腦子恐怕早就同守成一批次去的御膳房,她對于皇后的質問未置一詞。反倒是于素手抬起綬帶旁的走形竹靈籠,說道:“姐姐知道嗎?這是竹靈籠,民間的機巧玩意兒,原是用六條竹篾編織而成,后有巧匠改良成兩條竹篾便可編織。只是技藝繁瑣了許多,竹篾薄而銳,稍不注意便會劃傷手指。故而,有這等手藝的人大多手指老繭遍布,苦練多年。如今會兩條竹篾編織的人更是不多。妹妹有幸,在幼年見識過一次。”貴妃紅綃說完就將腰間的竹靈籠摘下,起身送到皇后洛清月身前。
皇后洛清月對聽著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眉頭微促,才想將寬大衣袖內的手伸出接過,不料貴妃紅綃退后了半步。拇指食指將手心中的竹靈籠掐起,指尖微微用力,早已走形的竹靈籠再也扛不住外力,猛地向內收縮而后向外四散攤開,銳利的竹篾不知是劃傷了紅綃哪里,指尖霎時間只余下帶著血跡的兩片竹篾,哪里還有竹靈籠的影子。
皇后洛清月只覺得眉間好似一陣刺痛,仿佛竹篾劃傷不只有紅綃的手,鮮紅色沾染下的竹篾,離民間機巧玩意兒成為越來越遠,它更像是一枚暗器,鋒利輕巧,傷人于無形,若不是血跡四濺睡又能知道傷在哪里,恐怕凌遲的刀片都沒它鋒銳。
貴妃紅綃對于受傷不以為意,復進一步說道:“當然,也有傳聞。數百年前的古國鐵礦稀少,曾將竹子裁的又薄又利用以凌遲。只是不知道竹子做的刀具同鐵刃相比,哪個施刑人會更疼一些?”紅綃越走越近,指肚間不斷摩挲著兩片竹篾,對于滴血的傷口恍若未覺。
皇后洛清月端坐未動,心中隱隱覺得這東西有些眼熟,雖然這位香荀說的話貌似殘忍又冷漠,可是她總覺得自己有些熟悉,甚至覺得自己在哪本書上有讀到過。
“姐姐?”貴妃紅綃在離皇后洛清月僅有一圈時停了下來,微微欠身坐在了皇后洛清月身旁,手拿竹篾探向那人腰后,竹篾擦過綢緞不斷響起勾絲的聲音。另一只手抬起手背稍旋,指背自皇后洛清月眉眼間滑過,拂過線條柔和臉頰至下顎,“你說,恒安王此刻在宮外是不是要急的火燒眉毛了?”捏起皇后洛清月的下巴轉向一旁,手中緊攥竹篾攏向身前。“姐姐,方才你問我陛下突發惡疾,我想說些什么?我只是想問問姐姐,你覺得狗皇帝能活過今晚嗎?”話音越說越低,尾音輕輕地從唇畔飄到耳側。
皇后洛清月仍是方才端正的模樣,如果忽略微紅的下巴和點點“紅梅”的宮裝。“本宮不知。”
貴妃紅綃聽到“本宮”二字心中一酸,腰間的手止不住的用力,嘴里倒輕飄飄的說了句:“你可認得我啊,皇后娘娘?”連稱了數日的姐姐都不喊了。
皇后洛清月對于強勢的行為一向反感,黛眉擰在一起,常年透徹的眼神里有著許久未見的煩躁。早已不再像方才一般端坐的如座觀音像,雙手探出衣袖止不住的使力要將人推遠些,身體猶如鮮活的河蝦拼了命的往后縮。
“皇后娘娘不認得我也是自然,畢竟歲月匆匆數載已過。只是讓妹妹傷心的是,姐姐舊音仍在耳旁未散,怎就連竹靈籠也一并不記得了?當年,同我將這個故事的人可是你呀。”紅綃的話有著她本人也沒有顫抖,像是飛逝而去彩蝶輕振的翅膀,有著搖搖欲墜的脆弱易碎,也伴著展翅遠飛寂寥。
皇后洛清月聽著變音的話,力氣驟然一滯被紅綃抱得更緊了些。“我?我何時……”洛清月腦子里找貴妃紅綃的一切說不出口的心思和明面上無法反駁的原由瞬時糾纏在了一起,被她的“是你”攪得一團亂,尚未理出頭緒,又不合時宜的想起蕭亥那日說的“你,洛清月何曾喜歡過我!試問天下哪位女子見與意中人執手相看,眼睛像你一般,你哪有一絲一毫的喜歡過我?”
那時,他們還算是和睦夫妻。
相處之時從未爭執,偶有拌嘴也是蕭亥一人自顧自的生悶氣,讓洛清月常常摸不到頭腦,找不到原因。雖然朝中多有流傳煬帝為人虛偽,登基之后狡兔死走狗烹。可是洛清月也從未找他質問一句,找到張達即刻押運至京都,欲為父親同洛家軍證明清白。
哪曾想到關在天牢里人一日不到暴斃而亡,她縱使再冰雪聰明,算無遺漏也料不到“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在政治中,從來不是忠貞之臣自證時的豪言壯志,不過是君主手握生殺大權的一枚道不出的催命符。
張達暴斃當日,洛清月只身一人身著常服脫簪未妝,來到承乾殿想要憑借他們二人結發夫妻的情誼,為洛家軍十萬人求求當今陛下,可是不知道為何明明她求得失徹查洛家軍之事,只是幾句話之后就變成了煬帝蕭亥一人站在遠處,不住的嘶吼著質問著:她可曾有喜歡過他一分一毫。煬帝蕭亥長身而立威嚴君主的樣子早已不見蹤影,宮殿內只剩下了一位自言不敢奢求愛意,只求一句喜歡的少年人。
倘若不是洛清月面色蒼白,神情冰冷的跪在宮殿內。誰人看一眼“為愛癡迷”的少年君主不贊一句,少年情愛情深似海。只是,兩人一人聲嘶力竭,一人無動于衷。不和諧在煬帝蕭亥的每個尾音后綴著,他的皇后相比于陛下緣何如此,更關心的是能否寬限幾日時間,給洛家軍自證清白的機會。
這副場景讓人看了,都不知道該說是愛不夠深,還是心足夠冷。
皇后洛清月一直自認為她是被煬帝蕭亥傷透了心,才心中冷清,如今再次同樣遭人質問,洛清月覺得煬帝蕭亥或許作為帝王狠辣有余,仁慈不足,但為人方面自己是比不過的,畢竟他說對了。她洛清月,原來從未喜歡過他。
貴妃紅綃早在說完話就羞不住的將頭抵在了洛清月的肩上,可是久久聽不到答復。殿內安靜的羅雀可聞,懷里的人也不再掙扎。紅綃嗅著鼻尖似有若無的清冷味道,心跳一聲比一聲沉重,好似要從嗓子眼跳出來。底氣十足質問為何忘我早已在她抵在肩頭時就變了味道。
紅綃此刻只是想了又想,止不住的想要親親懷中人,只是,想要,親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