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來,第一次見她,是在2013年夏天的一個傍晚。
天空中沒有美麗且千變萬化的火燒云,有的,只是一團烏云。云壓的很低,壓得人透不過氣。
她住在農村的一個院子里,院墻是大石頭堆砌,不高,我站在外面正好可以看到院子里的情況。
虛掩著的大門是歪歪扭扭簡單的兩塊破舊的門板,輕輕一推就可以推開,我走過去,還是很有禮貌的敲敲門閂。
金屬門閂打在泡發了的門板上,既沒有木板的“篤篤”聲,也沒有金屬的“鐺鐺”聲,只有沉悶的“嘭嘭”聲。
“誰???”
她略帶疑惑的聲音從里面傳出來,聲音很脆,如黃鸝,很好聽。
腳步聲由遠及近,很快來到門口,一雙白皙又略粗糙的手指從門縫伸出來,扳住門沿拉開一扇門,看到我楞了一下。
我看到她,也愣了。
她依舊很漂亮,穿著碎花緊身長裙,將她一六五的身高拉扯的凸凹有致,一頭柔順的長發自然耷拉著,大大黑亮的眼睛看著我,眼神閃過一絲慌亂。
她懷里抱著一個男孩,孩子臉圓圓的,一掐一兜水,很可愛。
在她身后還藏著一個小女孩,扎著兩個羊角辮,小腦袋探出來,隨她的大眼睛看著我,臉上洋溢著開心的笑容,問道:“媽媽,這個人是誰啊?!?p> 她沒回答女兒,不自然的看著我說道:“你怎么來了?”
她可能也想不到會有人來這里找她吧。
我笑著說道:“聽說你住在這里,我過來看看。”
我指指里面,笑著說道:“不讓我進去坐會兒嗎?”
她有些為難,看看懷里的孩子,無奈的嘆了口氣,身子閃到一邊,打開了另一扇門,說道:“進來吧?!?p> 院子打掃的很干凈,院子西側有一個老式的壓水井,井旁邊有一個深棕色塑料大盆,盆里泡滿了衣服,大盆旁邊散落著兩個小盆。
掃院子的大笤帚反著靠在房屋門東旁。
一進屋,我把帶來的水果、飲料遞給小女孩,笑著說道:“這是你女兒,多大了?”
小姑娘很開心的從我遞過去的水果袋里拿了一個蘋果洗也沒洗先咬了一口,濃郁的果汁順著嘴巴滴下來。
她開心的說道:“好甜啊,我要跟弟弟分一半?!?p> 然后跑到里屋,我就聽到“篤”的一聲,她再次跑出來,手里的蘋果被她切成了兩塊,她把沒咬的那瓣遞給弟弟,說:“弟弟,你吃,好甜的?!币贿呎f,一邊又咬了一口。
她說:“大的叫文竹,5歲了,小的叫明達,今年2歲半?!?p> 明達看著姐姐手里的半塊蘋果,沒接,也不說話,只是看著,很想吃,又不敢拿。
她說:“想吃,就拿著吧?!?p> 得到媽媽的同意,明達開心的接過姐姐手里的半塊蘋果,開心的吃起來。
我把水果和飲料放在客廳餐桌旁,她也找了一個小矮凳遞給我,說道:“家里不常來人,你就先坐這個吧?!?p> 天忽得就暗了下來,空氣也變得濃郁起來,壓抑的很。
她看著外面的天,說道:“要下雨了!”
我點點頭,說道:“是啊,要下雨了?!?p> 我坐在門口,借著外面朦朧的光,看著她的側臉,很美,如以前!她的身材保養的很好,玲瓏有致,誰也看不出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了。
明達,孩子為什么叫明達呢?我的公司也叫明達,有關系嗎?
我不知道!
我鼻子酸酸的,努力克制自己。
我深吸一口氣,悠然一笑,說道:“你們怎么會住在這里的?”
她說:“孩子爸離工地近,上下班方便?!?p> “你幸福嗎?”
我近乎脫口而出,說完就后悔了。
她慘然一笑,說道:“居家過日子,什么幸福不幸福的。”
說著,她把小兒子攬在懷里,繼續說道:“天天有兩個孩子陪著我,哪也不用去,哪也去不了,其實也挺好的?!?p> 當年那個懷揣夢想的人,已經完全與燈紅酒綠的大都市擦肩而過了嗎?
我努力忍住不讓眼淚掉下來,站起來,低著頭,胡亂拍打著身上的衣服,說道:“時間不早了,我先回去了?!?p> 說完,我轉身就走。
她忽然喊道:“秦明——”
我站住腳,沒回身,說道:“怎么了?”
她深吸一口氣,說道:“路上慢點?!?p> 我點點頭,大踏步朝外走。
“吱嚀”
門被推開了,外面走進來一個人,正好我與照面。
“爸爸!”
一直趴在媽媽懷里沉默不語的明達掙脫懷抱,小跑著撲過來。
男人也很開心的蹲下身一把把孩子抱進懷里。
那人看看我,特別是看到我臉上的眼淚楞了一下,轉臉又看著她,臉上忽然帶上笑容,說道:“家里來客人了?吃飯了嗎就走?你先等會哈?!?p> 芳從屋里說道:“這是我老公,叫陶洋。他是我發小,叫秦明?!?p> 陶洋眼神中滑過一絲凌厲,轉瞬即逝,他拍下我的肩膀,兩個大步走到堂屋門口看看屋里沒變樣,再次折返回來,我已經擦掉臉上的淚痕。
文竹踩在堂屋門框上,笑著說道:“爸爸,叔叔買的蘋果可甜了,你明天也給我買好不好?!?p> 陶洋笑著說道:“只要是我女兒愛吃的,爸爸一定多給你買。”
“耶!”
文竹高興的一蹦多高。
我一直在看著陶洋,他臉上的所有表情我都看在了眼里,疑惑,也越來越多。
陶洋看著我說道:“你先等會,我出去弄幾個小菜,咱先喝杯。雖然咱不認識,只要是小孩娘的朋友,就是娘家人,哈哈……”
我笑著說道:“不必了,今天我也是正好路過,聽說芳住在這里,就過來看看,改天吧,改天我請你,咱好好喝杯。”
陶洋好像還在挽留我,說道:“真不吃了嗎?”
我也真客套的說道:“不吃了不吃了,改天吧?!?p> 他送我到門口,轉臉“嘭”的一聲,大力將門關上,然后從里面反鎖。
——我是惹他不高興了?
——他這是吃醋了?
我的想法還沒鋪開,就聽到里面傳來了孩子撕心裂肺的哭聲,還有男人咆哮的聲音:“狗雜種,誰讓你吃外人的東西的,他給你下毒怎么辦,他給你害了怎么辦,我讓你吃!我讓你吃!”
男人的每一句咆哮,都接著一聲悶棍的聲音。
我不知道棍子落在誰身上,但每一次,都狠狠的落在我的心上,打碎了我多年以來的幻想。
我很想沖出去,一把搶過男人手里的棍子,問問他為什么打孩子。
可是,我有什么理由,去阻止人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