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府,草木枯黃,蕭瑟凄清。
袁老爺子看著滿院秋色輕闔眼瞼。
“阿華。”
“爺爺。”
袁華立在院落中,用一把長笤帚清掃落葉,他一身青衫給這枯朽的昏黃中帶來生機。
停下手中動作,他回首凝望老爺子,目光悠遠綿長,帶著敬愛忠誠。
“阿華,去外面看看吧,不必守著我一個老頭子寡淡無趣地度過一生。”
“爺爺,我自從留在袁府,就沒想過離開。”
袁華垂下目光,專注于眼前方寸地面,寥寥落葉。
有序的扣門聲經過傳音設備傳到后院,袁華將笤帚斜倚在墻角,前去開門迎客。
莫芮和段墨黎站在袁府門口,兩人一路上沉默不語,各有心思,直到了門口才對視一眼緩和了氛圍。
“段少,莫小姐。”
袁華同上次般為二人引路到袁老爺子面前,獨自退出,留給三人交流的空間。
“袁老爺子,上次告別匆忙,向您請罪。”
莫芮并不是目中無人的嬌縱之人,她得知老者身份尊貴,也不介意放低姿態(tài)。
“哈哈,莫丫頭,你們能多來看看老頭子就滿足了,我這院子一直冷冷清清的,多些人才熱鬧。”
莫芮溫婉地笑著落座,乖巧可人。
袁老爺子瞇著眼哈哈大笑,心里暗自稱奇,丫頭這收放自如的情緒也是了得。
“阿黎,今日前來又是為何事?”
段墨黎看向莫芮,順著柔順的長發(fā)撫下,在發(fā)尾處略有停頓:“我想請您看看芮芮的病。”
老爺子心思剔透,上次段墨黎便是為這事前來,但卻專注于病癥,這次才是真的想醫(yī)治莫芮的病。
袁老爺子不至于和一個小輩計較,豪爽地答應了治病,差使袁華將藥箱搬到正堂。
三人緩緩移步堂中。
望、聞、問、切。
中醫(yī)尋病灶靠的是大夫的技藝,而袁老爺子早就是個中高手,今天卻是被莫芮的脈象驚嚇到了。
須臾,他正色嚴肅道:“丫頭,你隨我去內堂。”
段墨黎正要跟上去,莫芮低聲制止,他看向老爺子尋求援助。
袁老爺子撫須搖了搖頭:“規(guī)矩不可破,我這向來病人為重。”
莫芮沒想到袁老爺子愿意幫她,垂眸勾唇,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眼中藏著落魄。
她也不是沒有去求醫(yī),可是無論醫(yī)者有多么精湛的醫(yī)術最后只能長嘆一聲說句藥石無醫(yī),袁老爺子看破不說破,也算給她在段墨黎面前留有最后的驕傲。
內堂,莫芮坐下后并不著急詢問自己的病情,押了口茶,平靜地說:“多謝您出手診治。”
袁老爺子搖頭嘆息:“你從幼時便中毒,此后多年以毒攻毒,將這病毒養(yǎng)得兇悍刁鉆,若再以你的法子抑制它的毒性,恐怕時日不多便會劇毒攻心,神仙也難救你。”
莫芮豁然道:“我知道,袁老爺子不必擔憂,我早就做好了準備。”
“是藥三分毒。”袁老爺子停緩片刻道,“不過中醫(yī)里還有一個方子,食補,從膳食上改善體質,去除病根。你若是愿意花時間,停了你的毒,補上個三年五載,或許真能清除病毒。”
莫芮漆黑的眸子瞬點亮,眼中星河璀璨,斗轉星移,那些壓抑,克制被拋在腦后。
“您說真的。”
“自然是真的,老頭子還能誆你不成。”袁老爺子最見不得有人質疑他的專長,氣的吹胡子瞪眼
欣喜過后,理智回歸,三年五載,何為三年五載,若是她等不到那一天呢?
“謝謝您,我會慎重考慮的。”
恢復了往日平靜,眼神悠遠深邃,藏著亙古奧秘,心里一番推敲,權衡利弊。
她從地獄爬出來,想來人間看看,看山川河流,看日月星辰,看世間一切美好。而不是攀著渺小希望終日惶恐掙扎。
袁老爺子看著她便明白勸說無用,而他所說的方法也沒有經過驗證,有幾成療效也不可知。
“莫丫頭,若我早些年遇到你,你也不用吃這些苦頭。”
這一輩子他遇到了兩個打心眼里疼惜的孩子,他們都堅韌頑強,卻不被命運公正對待,一生顛沛流離、命運多舛。
“若你不嫌棄老頭子,認我做爺爺可好?”
袁老爺子苦笑道:“我這輩子無兒無女,只有袁華這個倔小子跟了我?guī)啄辏瑢⑽疫@一身本事學去了七七八八,讓他跟你去,也能隨時照顧你的身體。”
莫芮也在笑,嘴里泛著苦澀:“老爺子,袁華并不是您親孫子嗎?”
袁老爺子回憶起當時場景,眉間嘴角帶著欣慰疼愛:“他是我六年前救下的,醒來便失去了記憶,之后便一直跟著我四處飄蕩,這幾年老頭子身體大不如前,才來宣城安定下來。”
莫芮似笑非笑,疑惑地問:“為什么不是段墨黎?”
袁老爺子這輩子從沒被一個小輩用如此冷淡的質問過,偏偏他對袁華存有私心,愧對莫芮。
“段家復雜,他不合適。”
袁老爺子干脆撇下了面子,依舊是那個道風仙骨的醫(yī)者,卻也是一位風燭殘年擔憂后輩的老人:“莫丫頭,我從見到你第一眼就知道,你和阿華一樣。當年我在M國遇到他時,他躺在山澗溪邊,毒入肺腑,一身傷痕奄奄一息,但是他拼了命的想要活,靠著意志力活生生撐過了危險期撿回了一條命,他中的毒與你相似。”
六年前,M國,相似的病毒。
莫芮面無表情,藏在桌下的手指輕顫泄露了她的不平靜。
“他本名叫袁華?”
“他醒來時只記得袁華二字,應該是他的名字。我恰好也性袁,便認了這個孫子。”
袁老爺子見莫芮愿意談論袁華的事感到欣喜,一股腦地將過往抖摟出來。
袁華,元華。
莫芮閉上眼睛,勉強支撐自己平穩(wěn)地坐在凳子上,今日這趟袁府之行給了她太多驚喜。
她不過懷著微弱的希望來尋找延長生命的方法,卻得到一個毫無保證的食補之法,和一個她以為早已逝世的人。
“我可以認下這個哥哥,但事先說好,出了袁府,他就是我的人。”莫芮目光如炬,掃過袁老爺子斑白的眉毛胡須:“您希望他入世,日后就不能干涉他的生活。”
莫芮稍作聯想便明白袁老爺子的意思,她從見到袁華也覺得這人和常人不同,他情感缺失,是最謙遜有禮的公子,也是心若頑石的惡魔。他希望通過脫離袁府讓袁華找回屬于人類共通的情感,成為正常的有情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