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檢單捏在手里時,古箏的弦突然斷了一根。我望著琴上蹦起的銀線,恍惚看見三年前婚禮上,徐子敬撒在紅毯上的票根——原來時光真的會繞圈,只是終點早已不同。
泰雷推門進來時,手里拎著剛燉好的燕窩,見我對著斷弦發呆,輕輕把碗放在琴桌上:“醫生說前三個月要靜養,別總低頭調弦。”他指尖劃過我微隆的小腹,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什么,“下次去看子敬,我陪你去。”
精神病院的梧桐又落了層葉。徐子敬坐在窗邊,手里捏著片銀杏,見我扶著腰進來,突然愣住。我把保溫桶里的銀耳羹遞給他——是他以前總嫌甜,現在卻能喝完的甜度,“子敬,我有寶寶了。”
他的手指顫了顫,銀杏葉落在粥碗里。“男孩還是女孩?”他問,聲音比上次清亮些,眼里的混沌散了些。
“還不知道,”我笑著摸了摸肚子,“但泰雷說,不管男女,都教他彈古箏。”
他低頭攪著粥,半晌才說:“像你就好,彈《漁舟唱晚》時,指尖會發光。”
那天我沒彈琴,只是坐在他對面,聽他說初中時的事。他說第一次見我彈古箏,是在學校的文藝匯演,我穿條白裙子,緊張得腿直抖,琴弦斷了一根還堅持彈完;說他攢了三個月的零花錢,想買把新琴送我,結果被同學騙去買了盜版的奧特曼卡片。
“那時候真傻,”他笑起來,眼角的細紋里盛著光,“以為有了琴,就能留住你。”
孕晚期的水腫讓我走路發沉。泰雷總背著我上精神病院的臺階,保溫桶里換了孕婦能喝的玉米須水。徐子敬的狀態越來越好,醫生說他開始主動跟護工說話,會把我帶去的古箏譜整理得整整齊齊。
有次我彈《平沙落雁》,他突然跟著哼起旋律,拍子竟分毫不差。“以前總嫌你練琴吵,”他望著窗外的梧桐,“現在才知道,那是最好聽的聲音。”
兒子出生那天,我讓泰雷拍了張照片帶給徐子敬。照片里,寶寶攥著我的手指,小臉紅撲撲的。據說他對著照片看了一下午,護工說他嘴里念叨著“像如玉,眼睛亮”。
滿月后帶寶寶去看他,他穿著干凈的病號服,坐在院子里的長椅上。我把孩子遞到他懷里,他僵硬地托著,動作像捧著易碎的琉璃。寶寶突然抓住他的手指,咯咯地笑起來,他的眼眶一下就紅了。
“叫什么名字?”他問,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
“陳念安,”泰雷在旁邊答,“念念不忘,歲歲平安。”
他抱著孩子的手緊了緊,低頭在寶寶額頭上輕輕碰了下:“真好,平安就好。”
那天離開時,他突然說:“下周別來了,我要出院了。”他指了指遠處的護工,“醫生說我可以去畫室幫忙,教孩子們畫畫。”
我望著他眼里的清明,突然想起第一次在精神病院見他的樣子,像株被暴雨打蔫的銀杏,如今終于抽出新枝。
最后一次帶古箏去,彈的是《春江花月夜》。琴弦震動時,他跟著打拍子,嘴角噙著笑。曲終時,他從口袋里摸出個小盒子,里面是枚新的銀杏胸針,比當年的那枚更精致。
“送給念安,”他說,“等他長大,讓你教他彈古箏。”
胸針的背面刻著行小字:“錯過的月光,照過彼此就好。”
走出醫院大門,泰雷抱著熟睡的念安,我捏著那枚胸針,突然覺得陽光格外暖。原來有些錯過不是終點,是讓我們在各自的軌道上,都活出平安的模樣。
后來偶爾在老巷遇見徐子敬,他帶著畫室的孩子買顏料,看見念安會笑著遞顆糖。孩子奶聲奶氣地喊“徐叔叔”,他眼里的溫柔像初春的融雪。
古箏班的窗臺上,總擺著兩盆多肉,一盆是我養的,一盆是他托人送來的。陽光好的時候,兩片葉子的影子疊在一起,像段沒說出口的和解。
原來最好的結局,不是非要并肩走到底,是你過得好,我也活得安穩;是錯過的戀人,終成彼此生命里的月光,亮過,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