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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島遺夢

幻島遺夢 日堯47 6815 2020-02-20 11:43:31

  三木安靜地躺在,他的思緒飛到了童年時的那個小村子里。

  由于父母工作的緣故,我三歲時被送到姥姥家,在那里度過了兩年自然、快樂的時光。

  至今我還記得姥姥給我做的攤餅:半碗白面糊糊,拌蔥花,轉(zhuǎn)圈澆在柴禾加熱的灶臺上大鐵鍋底里,再用鐵鏟子嫻熟地抹薄抺大抹勻。什么調(diào)料都不放,純天然,當然那是因為什么調(diào)料都沒有;大約只放些鹽,吃起來并不覺得淡;雞蛋也不放,雞蛋倒是有的,院子里養(yǎng)了很多雞,但那是賣錢的可換衣服啦什么之類的。只記得那大餅極筋道,卷起來,使勁咬著吃;那可是我解饞的美味。只要我揪著忙里忙外的姥姥的衣角向她嚷道“餓了”,姥姥一準兒會抽空給我做的。還有一種餅是紅糖餅,發(fā)面稍等包一些紅糖,按成手掌大小圓餅狀,擱大鐵鍋里慢慢烙;但卻很少吃,因為這既需要紅糖,又得有烙餅的閑暇,很難得。

  姥姥一個人要喂豬喂雞喂兔;要蒔弄園子里的疏菜。傍晚,牛、騾子、羊群也都回來了,小羊“咩——咩——”地叫著。各家的十幾只羊是不值得派專人去放的,統(tǒng)一讓羊倌去代放;想要從羊群里找出自家的羊,是頗不容易的,有的人家便在自家的羊背毛上涂些紅色紫色的圈,但姥姥就能把自家的羊認得一清二楚。姥姥是家里的總管,管一個丈夫、四個兒子、三個女兒的吃喝拉撒、衣食住行;當然還有一個我,我母親是老大,我也是最大的外孫。現(xiàn)在想來,這是多么不可能的事情啊!累自不必說,哪有那么多的時間啊?但在我的記憶中,姥姥卻把它們安排得游刃有余。姥姥是一個身材清瘦,說話聲音尖而高揚,讓人覺得很有精神力量,清癯的臉上總帶著笑,仿佛那些生活中的苦,對她來說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她時常坐在門口的大平石上一邊縫補衣服,一邊和鄰居嬸嬸們聊天:橋頭又發(fā)生了什么事兒,王官人屯里又發(fā)生了什么事兒,用她們最樸素的心靈評判著對與錯,是與非。等到吃飯的時候再把這些若無其事地說給孩子們聽,鄉(xiāng)村的道德就這樣傳播著。姥姥極護孩子們,容不得他們受一星半點的委屈,領著孩子去人家里問責;這也助長了孩子們的驕慣之氣。

  那時候,唯一的電子產(chǎn)品是一個收音機匣子,舅舅們喜歡的不得了,央求姥姥給做了一個大紅絨布套子,聽罷便罩著,以防塵土侵入。各屋里只有一盞昏黃的白熾燈,為了省電要瓦數(shù)最小的,而且是要早早關了的;姥爺常常頗為自豪的對我們說,“燈頭朝下,現(xiàn)代化啊!”睡前,我便踩著紅漆木窗臺爬上靠墻松軟的被褥垛上,拱啊拱啊,直至被褥倒下來,我也順勢滾了下來,舒服極了,心里美滋滋的。姥姥、姥爺假裝板著臉說,“小灰鬼”;小舅舅憤憤的繃著臉撅著嘴。姥爺是個瘦小的老頭,留著山羊胡,有點兒駝背,他比姥姥大了十幾歲,但是精神矍鑠,兩只小眼睛炯炯有神。那時,姥爺在地里種了西瓜,赤日炎炎,一個老頭彎腰在瓜地里整枝打杈,壓蔓,授粉,選瓜,澆水,除草,滅蟲。他還在地頭用樹枝搭了一個小屋,盤了一個土灶炕,便于休息和熱飯。夕陽西下,蚊蚋麇集,姥爺燃起艾草來驅(qū)散,濃煙彌漫,嗆得人眼淚直流,姥爺仍被叮的滿身是包,就用一個干玉米軸,軸心插一根筷子,做成一個最有效的癢癢撓。莊戶人家的辛苦,是那些住在高樓大廈里吃著甜沙西瓜的城里人所不知道的。姥爺偶爾也領我去他的西瓜地里,給我挑選一顆品相不好難以出賣的西瓜來吃;香甜極了,我以為。有時我放了一個屁,這時的姥爺卻極和藹,笑瞇瞇地說,“屁是一只虎,放出來無人堵,派了三千人,嘣死二千五,剩下五百人,鼻孔眼窩凈是土。”笑得我腰都直不起來了。

  白天里他們該下地的下地干活,該上學的上學,家里只有我和姥姥了。院子里成了我的樂園。我可以踩小凳子攀上東墻邊屋檐下兔舍頂部二樓雞窩里去找雞蛋,母雞下完蛋挺胸抬頭“咯咯咯咯”地叫個不停。有時姥姥高興,會抓上一把玉米來撒過去,然后取走雞蛋放在堂屋的米柜里;鴿子們也飛過來搶食了。舅舅們養(yǎng)了一大群鴿子,有白鴿、瓦灰、雨點,還有黑頂蓋鴿。我時常想逮住一只,躡手躡腳過去,但總也逮不住;小舅舅卻常常能逮住鴿子,雙手捧住倒過來不知看著什么,說著什么。我可不關心那些,我覺得每只鴿子都很可愛,我只是要跑過去轟它們飛起來,就很開心,可它們只打一個旋兒,又落下了。舅舅們不知從哪里弄來些輕便哨子,圓柱體狀,中空——我不明白是怎么樣做出來的,漆著紅漆,拴在鴿子的尾翎上。每當鴿群在瓦藍瓦藍的天空中翱翔盤旋時,便“嗡嚶嗡嚶”地響著,整個小村子都能聽到的;愜意極了。

  有時跟在姥姥屁股后面貓進西屋前用干沙棘枝兒圈起來的小菜園子,種有黃花、豆角、南瓜……豆角有長長的絲蔓,沿細繩直爬上屋頂,開著繁茂的淺紫色花朵,碧綠的豆角根根垂立著。我也很樂意幫著干活兒,卻常常不被允許,原因是我揪著豆角使勁地拽,這樣會把豆花兒、小嫩角、葉子一同扯下,有時還會折了莖蔓。所以只允許我采摘下邊根部的老豆角,可我關心的是那些仰頭可見的最高處的那一個,只覺的那一個才最驕傲了。四邊里大大的葉子下藏著一個個皮糙肉厚的南瓜,莖上開著一個個鐘形的金黃花托,黃燦燦的,直印到我的心里。有花托下還結著一個小南瓜的,是雌花;有細長的花莖上一個單薄的花托,是雄花。將雄花的黃花托扯下,露出柱狀的花蕊,把它倒插在雌花瓣狀的蕊中,便授了粉,才可以長出大南瓜來;否則便枯萎了。黃瓜的頂部戴著一朵嬌艷的黃花——我對黃色的花有著特殊的感情,覺得它嬌而不媚,艷而不俗,也許就是那時候養(yǎng)成的吧。翻開蒲扇形葉子,偶爾會看到新綠、柔嫩,透明小翅膀的蚜蟲,可愛極了。姥姥卻大吃一驚,“呀!又生蟲子了,讓你大舅打藥吧。”也種植西紅柿、茄子、青椒,從西紅柿藤上每層葉子和莖的胳肢窩里伸出像墻上壁虎的爪子樣的細莖來,結出四五個緊攢在一起的深綠色圓球來,等到變淺發(fā)白時,我就天天關注著最低下的西紅柿,看哪個最早紅了臉,自然是歸我吃了,那味道要好得多,我以為。不過我常常等不到全紅,每天巴望著,剛紅了半個臉,我便把它摘了下來。“姥姥,這個紅了。”姥姥瞧了一眼說,“還沒有紅透呢,這一半還是白的呢。”我承認,但我得找個理由,“我在它上面一摸,它自個兒就掉下來了。”姥姥只是抿著干癟的嘴笑笑。綠油油的青椒,棱角分明,像一座座寶山倒掛在那里;茄子有深紫色的皮,油光可鑒。時常會飛來一兩只蝴蝶,有白的、黃的,黃的最狡黠,停在黃花上,一動不動,很難被發(fā)現(xiàn)。我也將計就計,輕手輕腳地過去,有時心急了,碰到了枝葉驚跑了,最好是在它看不到的方位,就近時凝神屏息,還要果斷而迅速地出手捏住它的翅子。然后放在屋子里,看它到處飛;我還弄些綠菜葉子,把它放上去,可是它們一般不會理解我的好心,驚慌地逃走了。過上一天,大人們便會說,“放出去吧,再不放就死了。”我便把它們放生了。村里人對動物是極為寬容的,或者說他們更懂得與大自然和諧相處。屋子里的金龜子也很多,大約是窗玻璃縫太寬爬進來的吧,不知為什么,它們老愛往屋里鉆,尤其愛呆在鍋邊灶上的地方,許是找暖和吧。姥姥拿著掃炕笤帚、簸箕把它們撮出去。

  牛和騾子白日里是要下地干活的,傍晚時拴在東邊緊挨著南院門的兩間牛棚里,我不敢過去。牛比較溫順,舅舅們牽著韁繩,我可以順毛摸摸它的脖子,它的頭,屁股近旁是不讓去的,怕被踢了;騾子脾氣倔,會咬人,除非給它戴上轡頭。有時我去看姥爺和舅舅們在南房里用鍘刀切玉米稈子。按鍘刀是力氣活,將一抱玉米桿往鍘槽遞進多少才是技術活兒,要長短均勻。我走近了,尤其是要幫著撿出雜物時,姥爺會罵的,這卻是真心罵的,我聽得出來;不過我也懂得,他們是為我好。

  日頭西斜,當院子里的一切給鍍上金光的時候,羊群回來了,小羊“咩——咩——”的叫著。我最喜歡小羊了,看著它蹦跳,歡叫,喝奶。我撫摸它。小羊喝奶時,姥姥是不允許我靠近的,我于是悄悄地鉆進西房羊圈里摸上它一兩下子;因為它不喝奶時,我很難靠近的。東墻邊中間是豬圈,豬圈一般是不大去的,太臭了。豬躺在圈里愛動不動的,只有吃飯的時候,豬從圈里跑到豬食槽前,那簡直是一個百米沖刺的健將。母雞也旋摸過來分一杯羹,豬把它們轟跑了,一會兒再過來,再轟走。黃狗有時候也過來吃,此時豬卻不大去理會,大約也是欺軟怕硬吧。黃狗一般都是懶洋洋地臥在陰涼地兒,只是看到舅舅們出門時,才像箭一般的從門縫擠了出去,到外邊撒個歡兒。貓咪白日里瞇著眼睛睡大覺,高興時會發(fā)出“咕嚕咕嚕”的聲音;一旦行動起來,又是那樣靈活,迅捷無比,在屋脊上也能看到它那矯健的身影。貓咪是頗能自娛自樂、自嘲自解的動物,它還能將自己的尾巴當做玩具來玩;我遠遠地看著,樂不可支。但我憎恨貓,因為它吃掉了我養(yǎng)在玻璃罐頭缸里的蛇魚。小舅舅說,它用爪子一撈就撈走了;我很確信,我就親眼看見它用爪子撈的,只是那一次沒有撈著,被我氣憤填膺地趕跑了。但蛇魚依舊沒有擺脫惡運;我看著空空如也的罐頭瓶,嚎啕大哭起來。姥姥先去裝作打貓,再來安慰我,“明天讓舅舅再領你去撈蛇魚,撈好——(我們那里的方言念平聲)多,下回放在那個細嘴兒玻璃瓶里,貓就撈不走了。”我才作罷。所謂的蛇魚應該就是泥鰍,滑溜得很,須緊緊地握住才行;把它扔在溪邊的軟泥上,仍能蜿蜒竄進溪里去。

  門前不遠處就有條小溪,那是我散心游樂的地方,但需有大人們領著才好。小舅舅常帶我去抓魚。普通小魚我不稀罕,因為養(yǎng)個兩三天便死去了,肚皮朝天的躺著,讓我很是失望和傷心;只有蛇魚才能養(yǎng)久,看著它在長頸大肚玻璃瓶兒里上下翻飛地游來游去,我覺得它很快樂,此時我也很快樂。小舅舅也帶我去撈蝦,用篩子去撈,要撈一大碗也頗不容易呢。一次小舅舅用鐵鍬在小溪的窄口處筑了一道攔溪壩,在中間開了一個小口子,把篩子就在口子的流水處;那一下午我們滿載而歸。倒在大鐵鍋里炒著,蝦身子便蜷了起來,變得紅紅的。那一次我們吃的很過癮,連一向說“不吃,我不吃”的大舅也大嚼了一大把呢。

  小溪的一條支流的源頭是口泉眼,咕嘟咕嘟的日夜不停地往外冒著清流,干活的人渴了,自然會走到那里去,用雙手掬起來喝,清冽極了。有一次,我喝完水正好想尿尿,便尿在那里。過了一會兒,小舅舅就把我叫過來指著說,“你看,那個人、那個人,還有那個人,都喝過你的尿嘞。”我們都笑起來,笑得很開心。我們當然知道,那童子尿早已隨著泉流而去,不見蹤影了。此后,我再也不往泉眼里尿尿了;但我會往里扔石頭,看著石頭無聲無息地沉下去,才知道什么叫深不見底。小舅舅說,有一次他往下扔了一塊很大很大的石頭,有泉眼口那么大,只是冒了幾個水泡,便又不見影蹤了。我們想象著,泉眼下面很大很大,于是害怕了起來,怕我們腳踩的泉眼邊上的泥土沉陷下去。大人們是不讓我靠近泉眼的,尤其是我媽,聽到這事兒,便大叫了起來。幾年前我還去尋找了那口泉眼,大舅說早沒了,他是不會關心那口泉眼的,哪天有機會我還是去問問小舅舅——小舅舅現(xiàn)在已快半百了吧。

  小舅舅有時也會領我去林子里打鳥。將彈弓打鳥可是一件快意的事,但僅限于麻雀,因為它們會吃谷子、黍子和小麥;鵲是報喜的鳥兒,且吃害蟲,我們是絕不會侵犯的。裝上石彈,拉滿弓,瞄準林子里的一只麻雀,發(fā)射!那麻雀被打了下來;要是恰好打在腦袋上,就一命嗚呼了。有一次舅舅們都去打鳥了,共打了十幾只麻雀。麻雀性子很躁的,用線繩拴住腿,還不住地乍翅亂飛,顯出氣急而絕望的神情,養(yǎng)不過夜的。只有在小麻雀剛出生的幾天里,還未長出羽毛渾身通紅,從檐洞或樹窩里掏來,也可以養(yǎng)過幾個月的,——太小了也不行的,眼還未睜,還不會吃食,無法喂水,喂米,喂蟲子。小舅舅曾經(jīng)就養(yǎng)過一只,支在手指上,雙手食指捯著,那小鳥便撲棱著翅子,可愛極了。但也得防它飛去,有時會來一只大麻雀帶它飛走;也要堤防那只貓叼去的。小舅舅會用竹篩子把小鳥罩起來,還讓姥姥看住那只貓。在那個食物匱乏的年代,烤麻雀也是一道菜,一道肉菜。摔死后,放在灶火里燒著吃,人人有份。多數(shù)的時候,小舅舅打個三兩只回來,烤焦黑了,剝了外層的黑皮,騰出熱氣來,散著肉香味。小舅舅吃頭,嚼得津津有味;于是我疑心那很好吃。直到幾年后的一次機會,我?guī)е痰芤堂脗儜浛嗨继饡r,才嘗了那個味道,焦干難咽,一點都不好吃。大約是他小的時候,哥哥們也是這樣做的吧。胸脯的肉最大塊了,當然歸我,不過肉柴,味道比不上兩大腿的。現(xiàn)在小區(qū)里到處是麻雀,覓食,追逐,嘰嘰喳喳地叫著;無人問津。做飯時,時常會在灶火旁用火鏟放幾個山藥蛋子,用爐灰蒙住了,說是這樣吃起來更沙。飯熟了,山藥蛋也熟了。鏟出來,黑不溜秋的,一拿一手黑,我挑一個比較干凈的;三姨笑笑,她很會剝?nèi)ズ谄ぃ冻隼锩娼瘘S的薄皮。三姨把一個剝好,用兩個手指捏住了給我看,眼紅我;我便把我那個剝的黑一塊黃一塊的跟她換了去。她接過去,一會兒,把那個剝的更周身金黃了,又故意拿著向我展示;我便又換了回來。

  在姥姥家里,我沒有看過一本書,也沒有寫過一個字,但我認識了花鳥魚蟲,各種動植物;它們鮮活、靈動、自然、生機。我無憂無慮地感受著大自然的一切奧秘:光與色,音與樂,花草的香,西瓜的甜,風雨的潤……我學到的知識,沒有書本的教條。我的數(shù)學不是從1+1=2開始,那么抽象,那么形而上學;我是從一棵樹、兩棵樹,一只蝴蝶、兩只蝴蝶的實物開始計數(shù)。我的國文更加生動形象,蝴蝶蹁躚,蜻蜓盤旋,甲蟲裝死,螞蟻找食,我幼小的心靈去聽去看去感受湛藍的天、悠然的云、和暢的風,陽光從房舍四圍楊樹的綠葉子鉆過來,一日里千變?nèi)f化……或者說我就是大自然的孩子,未遭戕害而已,我就是那“兒童急走追黃蝶”的畫中人。

  姥姥的嬌慣,也會養(yǎng)成我的一點兒小自私——占有的欲望。有一天,村子里來了一個賣冰棍兒的,那時的冰棍兒就是一塊添加了色素糖精的冰疙瘩,但這在炎熱夏天也是極為難得的。姥姥給我和小舅舅各買了一根,可我卻哭鬧得不行,非要兩根都屬于我。這就犯難了,小舅舅其實比我大不了幾歲,而且冰棍兒也是很稀罕的,不像麻雀、魚蝦那么容易得的。當我看到小舅舅嗍冰棍兒的那一刻,任性和驕氣涌上我的心頭,那是我的,我的!我使出我的絕招,哭得撕心裂肺,聲淚俱下。姥姥沒了轍,和小舅舅說好話,把哄出來的冰棍兒給了我。可是欲壑難填,已經(jīng)遲了;我把兩根冰棍兒都夾在腿中間,用手使勁撥拉著。姥姥說好話也不管用了;小舅舅呆在那里,手足無措。我已經(jīng)無可救藥了,氣急敗壞地撒了一泡尿,得,冰棍兒誰也吃不成了。

  這是姥姥后來對我常講的事情,我卻記不清,當然記不清了,當一個人發(fā)脾氣的時候,他還能記得什么呢?我的印象僅是:我大哭,哭累了,睡了,醒了,天已經(jīng)斷黑了,我的淚跡還未干,我又委屈地哭了,因為他們沒人理我,哭后仍沒人理我,我透過淚珠看到昏黃的燈光一暈一暈地擴散開來。沒人理我,真的沒人理了,算了,沒用的,我的氣也消了,睡吧,睡了。我也明白了一個道理:適可而止。

  我還記得,我很善于表現(xiàn)自己;當然,我也知道這樣可以得到大人們的寵愛和夸獎。有一次,小舅舅病了,他卻無論如何不吃姥姥喂的藥,說是苦的。我便給大人們表演吃藥,從西屋跑到堂屋,再跑到東屋,再跑到西屋,告訴他們,我可以吃藥,很容易的,喝點兒水就漱下去了。那跑來跑去的模樣,我至今還記得清楚。與其說表演給別人,不如說表演給我自己看,所以我能像個局外人似的旁觀著我自己。

  還有一次,大約是誰要過生日,總之舅舅、姨姨們都在,都忙著做飯。他們喜氣洋洋,卻與我無關。我因為他們不再關注我,很是生氣,獨自躺在西屋的炕上,覺得干什么也沒意思了。靠炕頭的那一邊曬著梅豆,我打個滾兒過去,無聊地玩那些有著紅色花花點點的豆子。我忽而想起一個能引起他們注意的法子,于是我把一粒豆子塞到了自己的鼻孔里;還是沒人注意到。我又往里捅了捅,壞了,豆子出不來了;我急得大哭起來。結果他們都跑過來圍著我焦急地想著辦法……我只記得這里了,至于后來是怎樣將豆子弄出來的,全無印象了。三姨告訴我,揪又滑不溜秋的揪不住,越摳越往里,大家飯也沒心思吃了,最后是堵住另一個鼻孔,使勁往外擤,豆子被噴出來時,已經(jīng)被浸大了,——要是再遲一些的話,只有去醫(yī)院取了。

  其間,媽媽肯定是常常來看我的,但我卻一次也不記得。姥姥告訴我:媽媽臨走時,我哭得悲痛欲絕,好像要失去了世界上的一切,——我心想,這也許會讓姥姥失望,甚而心涼一下,但隨之想到這才是人之常情而欣慰——媽媽便回來,再抱我,再走時,我便更使勁地哭;媽媽也淚流滿面,直至被人推出了屋門。

  也許是媽媽想我的緣故吧,也許是我大了一點兒的緣故吧,我被接回家。父母上班的時候,我就被放在一年級的課堂里——那時沒有幼兒園,母親當時是民辦教師,所以走了本校的一個后門兒——這些我也沒有一點印象。媽媽后來常對我說:“老師說你根本就不聽課,雙手吊著比你還高的桌子的橫檔打秋千,寫字更無從談起;老師歉意的和我說一點兒都教不會你,我說學會學不會無所謂,只要別出事就行,看到你用左手寫字時就打。”結果我沒有養(yǎng)成左手寫字的習慣,僅僅是左手吃飯而已。

  我美好的童年一去不復返了。我被扔到了一個叫學校的地方,面對著太多的人和事。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我沒有什么好的回憶,甚至是少有記憶;我只記得我身體單薄,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

  “我也是爺爺奶奶拉扯大的。我很想念我的爺爺。可是他在幾年前就去世了。”鈴子的眼眶里噙著淚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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