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靈微微一愣,立刻止步于屏風前三步的位置,她雙手交疊抬至眉間,長袖如行云垂落。行禮時膝蓋彎折的弧度分毫不差,一看就是世家貴女練過千百次的儀態。
“臣女云溪靈,參見皇貴妃娘娘。”
“免禮。”
屏風后的倩影放下花枝,面朝向她輕輕抬手。云溪靈依言站直,雙手自眉間落下穩穩放于腰前。
“謝娘娘。”
皇貴妃笑著搖了搖頭,護甲輕輕撥過瓷瓶中的白山茶花。她望向屏風外那道淡粉色的身影,眼神深邃的說道:“賜座。”
話音落地,靜蘅立即示意宮人搬來一方紫檀繡墩。那座位擺得極有講究,離屏風恰好五步遠,既在皇貴妃抬眼可見的范圍,又在殿內光影交界的正中。繡墩上還鋪著一層月白錦墊,其下墜有細碎的淺粉流蘇,就顏色而言,倒與云溪靈今日的衣袂微妙呼應。
“云小姐,請。”
靜蘅立于原地,微笑的抬起右手。云溪靈見狀走了過去,她瞟了眼錦墊上繡著的兩朵并蒂玉蘭,面色如常的坐下。“謝娘娘恩典。”她坐姿筆直,散開的裙裾如花瓣舒展,層層疊疊的淡粉軟紗下隱約露出繡鞋上兩顆渾圓的珍珠。
“你這孩子倒是知禮,句句不離謝的。”
皇貴妃似乎笑了一下,她倚靠在楠木軟榻上,將插有山茶花的瓷瓶往旁邊挪動幾寸。夕食的日光正好斜斜穿過青玉花插,那尊雕著纏枝蓮紋的花器將光線割裂,在絹紗屏風上投下枝椏交錯的暗影。
其中一道正好不偏不倚的橫過云溪靈胸前的玉蘭,乍看過去,她端坐的姿態就像被那道陰影釘住似的。夕照將她裙上的玉蘭染成蜜色,卻也讓橫貫其上的花影愈發幽深。
“今日本宮招呼也不打的就讓靜蘅帶你過來,沒嚇著吧?”
皇貴妃的聲音帶著笑意,輕柔的語調也如三月春風般能撫平人心煩躁。
“怎會。”云溪靈乖巧的搖搖頭,“娘娘性格溫柔,待人親切。溪靈剛一入帝都,就聽到許多有關您的事跡,一直想來拜見娘娘,只可惜娘娘那時外出禮佛,無緣得見。”說到這里她停頓了會兒,鳳眸坦誠的望著屏風后模糊的女子,“后來,娘娘禮佛歸來,溪靈本該早早前來請安,可偏偏又被些小事絆住手腳,結果一拖再拖。今日有幸得娘娘召見,溪靈高興還來不及呢,又怎會被嚇倒?”
一番話說的滴水不漏,既圓了皇貴妃的自我調侃,也解釋了她遲遲不來拜見的原因。偶爾從言辭間展露的那一絲晚輩對長輩的憧憬,更讓皇貴妃喜笑顏開。
“呵呵...你這孩子好會說話。”皇貴妃掩唇低笑,“本宮尋思著這綴霞宮里也沒有蜜糖,怎生讓你這般嘴甜。”
“或許是,溪靈聞到了娘娘宮中的茶香吧。”云溪靈意有所指的看向右側隔間里準備茶水的宮女。
皇貴妃笑的更開心了,她朝著靜蘅抬手,“聽到沒?還不快給云家小姐上茶。”
“諾。”靜蘅走進隔間,很快又端著茶具出來。蝴蝶上前幫著她倒茶,很快,一杯雨過天青色的茶盞就落在云溪靈手中,浮沉的茶葉在光影明滅間忽如碧玉,忽如墨痕。
云溪靈抿了一口,清爽的口感令她上揚的嘴角又彎了幾分。
屏風后也響起瓷器輕叩的聲響。貴妃的護甲無意識地刮擦著青玉花插,連帶著那道投射在云溪靈身上的枝椏陰影也微微顫動。
“你們這些孩子啊,慣會避重就輕。”皇貴妃無奈的嘆息,“庾園地陷那么大的事,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小事。”她不贊同的看向云溪靈,“本宮可是聽說了,你當時被卷入地陷,受了很重的傷,昏迷多日才清醒過來。如今可是都好全了?身上可還有哪里不舒服的?萬不可瞞著呀。”
“多謝娘娘掛懷,溪靈已然痊愈。”云溪靈回答。
皇貴妃隔著屏風仔細打量,似乎是想分辨對方話中真假,云溪靈也任由她看,半響后,皇貴妃才收回視線,“看來是好全了。但你也不能掉以輕心,明白嗎?上次是你福大命大,才躲過一劫,往后更要小心謹慎。”
對方突如其來的關心,讓云溪靈有些意外,不過面對他人的善意,她還是認真聽了進去。
“是,多謝娘娘教誨,溪靈銘記于心。”
“瞧你,才來綴霞宮一會兒,光謝字就說了好幾次。”皇貴妃既無奈又感慨,“罷了,晚宴就快開始了,你且去吧。改日,等本宮身子好些,在喚你過來。”
云溪靈聞言,將茶盞遞給蝴蝶,恭敬的朝她行了一禮后才轉身離開。
皇貴妃俯視著逐漸被陰影覆蓋的繡墩,忽然露出一抹微笑。身旁伺候的靜蘅見狀,低聲道:“娘娘,您對云小姐的印象極好。”
皇貴妃紅唇高揚,不可置否。“她...像極了本宮的一位故人。既聰慧又識大體,懂分寸,知進退。這樣的人...在哪兒都討人喜歡。”她拾起掉落在桌案上的山茶花,“本宮記得她不喜甜食,吩咐下去,讓司膳食添一道青柚的點心,就當是本宮的一番心意了。”
“是,奴婢這就去辦。”
暮色漸沉,未央宮內的燭火卻亮如白晝。
在宮人和侍從的迎接下,出席晚宴的世家貴胄們陸續落座。他們或相互吹捧、或彼此調侃,以往在朝的不和與敵對似乎都消失的無影無蹤,每個人臉上都戴上了一副名為‘和睦’的友善面孔。
“薛老!難得啊難得,有許久沒見著您老了,近來身體可還康健?”
“鳳宥,果然是你。勞你掛念,老夫這把老骨頭還算硬朗。”
年過八旬的薛老撫須失笑,深色銀繡的長袍和腰間罕見的冰中翠玉彰顯著薛氏皇商的名頭。
鳳宥還是那副武將打扮,但較之平常多了些正式。跟在老者身后的薛大人和和薛夫人朝他頷首,鳳宥大咧咧的抬了下手,一雙虎目掃過,沒瞧見薛家那咋咋呼呼的小少爺,還有些奇怪,“誒,薛老你那小孫沒跟來?”
一提到薛焱,他們這些做長輩的也是頭疼。
“別提了。”薛大人滿臉無奈,“那孩子前些日子不慎被毒蛇咬傷,后面治好又貪涼吃冰點,結果就著了涼,現在還躺床上呢。”
薛焱中蛇毒一事和薛府交好的人都知道,鳳宥自然也不例外。“得,和我家那個祖宗一樣,也是個不省心的。”他摸了摸下巴,一時間也有點無語。
“瞧鳳王說的。”薛夫人掩唇,“鳳少爺年少有為,又長得一表人才。我家焱兒怎么能比。”
鳳宥完全沒感受到被人夸贊的喜悅,他連連擺手,“可別夸了。”顯然,鳳宥不想多提,薛夫人也體貼的不再多言。恰好,與薛家交好的章大人一家站在不遠處,薛氏夫婦就率先過去打招呼。
薛老和鳳宥悠閑的走在后面,等身邊的人散的差不多了。薛老這才壓低聲音道:“你家鳳小子最近可是大出風頭啊。”奉皇命,和軒轅明一同前往南境接承桑氏,后面更是直接包辦了承桑一族的入宮事宜。這般受重視,可見其頗受天子信賴。
鳳宥癟癟嘴,虎目快速環顧一圈后,對老者低言,“不瞞您老,他這次出使南境是我舔著這張老臉求陛下的。”
“這是為何?”薛老詫異。
鳳宥長嘆口氣,意有所指的看向容王府和康府的席位。“還不是為了讓那小子冷靜冷靜,一天天的凈往外跑。”
薛老有所感的順著視線看去,調侃道:“憶初還沒放棄啊。”
“那可不。”鳳宥扶額,“也虧小容王性子溫良不和他計較,要換個人指不定早打上門了。”形容的有些夸張,但確實也是這個理。然而鳳宥又轉念一想,“其實吧,他要真能把那小公主從容王手上搶過來當媳婦兒,我倒也挺高興。至少有人能治他了,我也能撈個清凈。但是吧...我瞅著那小公主和容王有感情,人也郎才女貌的,般配!”
薛老聞言笑起,“你啊,嘴上罵歸罵,心里到底是牽掛的。”他抬眼看著滿宮的年輕人,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兒孫自有兒孫福,且隨他們吧。”
話雖如此,但是鳳宥確實沒他那么好的心態。兩人說話間,殿內的宮人們就端著果盤和茶酒立于門前。晚宴正式開始前的絲竹聲也漸漸響起。
“走吧,要開宴了。”薛老說罷,拍了拍鳳宥的肩膀,轉身走向薛家的坐席。鳳宥簡單點了個頭后,也走到鳳王府的席位上,衣擺一撩就大刀闊斧的坐下。
隨著席位越來越滿,空著的那兩處就格外醒目。
“容王府和康府還沒人啊。”
“容王體弱,來的晚也正常。但是康府....康夫人不是一向不出席宴會么,怎么還設了她的位置?”夏夫人發出疑問,離她較近的蘇夫人回答道:“許是給凌玥公主的。”
夏夫人恍然大悟,凌玥公主來時她攜子女外出不在帝都,回來后又正好趕上承桑來貢,因此對如今的狀況并不了解。蘇夫人自然也聯想到了這點,于是低聲和她解釋起來。
另一邊,段芊妙看著康府空無一人的席位也開始陰陽怪氣。
“這凌玥公主的架子可真大。上次辦個小聚會她就姍姍來遲,這次這種國宴場合,她還是如此!也不知道是生來就沒規矩,還是不把我們南秦放在眼里。”
這頂帽子扣的大了。
跟她們比鄰的薛彤頓時皺眉,“段芊妙你怎么說話呢!云溪靈是因皇貴妃召見才耽誤晚來,怎么到你嘴里就變成目中無人了!”
薛彤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坐在周圍的夫人小姐們聽見。段芊妙沒料到她會開口幫云溪靈說話,面子上掛不住,于是故作驚訝的撫著鬢角。“呀,原來是貴妃娘娘召見啊。這事兒我還真不知道,多虧薛小姐提醒,不然我就錯怪她了。”
段芊妙嘴上說著錯怪,可臉上卻沒有半點兒歉意。她若有所思的掃了眼四周的宮人,突然揚起笑容,一語雙關道;“但話又說回來,貴妃召見乃為私事。想必知曉者也是屈指可數,到底還是薛小姐有能耐,宮里的這些個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你的耳朵。”
對方的含沙射影薛彤又怎會聽不出,她剛要張嘴反駁,坐在她們身邊穿著繡有芙蕖圖紋的夏家小姐就插了進來,“抱歉,兩位姐姐,我想問一下。你們剛才說的云溪靈和北越來的凌玥公主...是同一個人嗎?”
“廢...”段芊妙話還沒說出來,就被段思琦截去,“是啊。凌玥公主的名諱就是云溪靈,莜茵姐姐還不知道吧。”
夏莜茵緩慢的點點頭,段思琦敏銳的察覺到她的反應有些奇特,“莜茵姐姐,怎么了嗎?凌玥公主的名諱有何不妥?”
少女狀似無心的提問,夏莜茵斂下眸中情緒,淺笑搖頭,“沒有,只是我覺得凌玥公主做事向來極有分寸,如此場合下她定然不會來遲。”她說著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溫婉的臉上笑意盈盈,她看向段思琦輕聲道:“方才謝謝你啊,思琦妹妹。”
“不客氣。”段思琦擺擺手。
“你認識云溪靈?”段芊妙起初沒太把這位夏家新尋回的嫡小姐當回事兒,可對方話里話外的也在偏幫云溪靈,這就讓她感興趣了。
夏莜茵微愣,看上去被問住了。薛彤看了她一眼,出言反問道:“她們認不認識跟你有關系么,管那么多。”
有人解圍后,夏莜茵明顯松了口氣,即使她做的已經足夠小心,但還是讓段思琦看在眼中,不同與其姐的直接了當,段思琦只是將這件事記在了心里,而后安靜的坐等開宴。
“喲,我就好奇問了一句,薛小姐就不高興啦。”段芊妙好笑的看著她,“說來也是奇怪,你們一個個的和云溪靈很熟嗎?這么上趕著幫她說話。”話落,衣袖就被人扯動。段芊妙不解的轉頭看去,就瞧見自己的妹妹正朝著她使眼色。
段芊妙眼眸微動,仿佛有所感應的的抬眼望去。
果然,剛才還無人問津的席位上,現下已無空缺。
話題中心的云溪靈正笑著與周邊人打招呼,容瀾淵靠坐在輪椅上把玩酒杯。云霖隔在兩人中間,單手托腮的笑看著她。
那種眼神絕對稱不上友善,甚至還帶著幾分警告。
段芊妙后背一涼,嘟囔了句‘看什么看’后就移開視線,或許是正主在場的緣故,段芊妙也不再多言。
殿內的絲竹聲愈發悠長,守在殿門前的監侍對視一眼,抬手敲響鐘鼓。三擊過后,未央宮的兩側殿門次第而開。
皇子公主們依次而入,玄色蟒袍與錦緞華服掠過光滑的地面,在侍從的引領下,來到自己的席位上。不過他們并沒有著急落座,而是面朝大門靜立。參與晚宴的朝臣們見狀,也跟著站起身看向殿門。
下一秒,內侍齊聲高呼,帝后駕臨!
“微臣等,參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未央宮內,群臣俯首。南秦皇不緊不慢的走上主位,姜皇后慢他半步,內侍們小心翼翼地伺候著帝后落座。
“免禮。”坐在主位上的南秦皇揮袖。
“謝陛下!”
群臣叩謝,除去某位不利于行的人外,大伙都默契的遵照官職大小逐一落座。高位上的天子神情悠閑,目光直落而下。姜皇后似有所感的望去,隨后笑問:“今日的位置是誰安排的,怎么把容王的席位設去下面了。”
眾所周知,容王府哪怕在落魄,也是四王之一。遵禮數,他的席位當居皇子右側,而非十府左下。
安排坐席的馬總管微微蹙眉,他不悅的看向自己徒弟,低聲道:“你怎么辦事的?”
小徒弟有苦難言,“師傅,這是上面吩咐的。”
馬總管莫名,但皇后問話他也不能不答,于是頂著壓力回稟實情。姜皇后在聽到是上面安排的時候,明顯一愣。她扭頭看向南秦皇請示,“陛下,不知此事可是陛下您的主意?”
南秦皇抬眼,服侍他的貼身太監隨即笑道:“回稟陛下,是皇貴妃娘娘囑咐的。娘娘說,年輕人訂了親總免不了黏糊,位置設的近些,也好讓容王同凌玥公主多親近。”說罷,他眼含深意的看著正向云溪靈獻殷勤的容瀾淵。
“這不合規矩....”姜皇后柔聲反駁。南秦皇不以為意,“既然她說了,就按她的意思去辦。”
明晃晃的偏愛,讓姜皇后心中一痛。不過她也習慣了,臉上溫馴而不失優雅的一笑,“是。”
坐席一事輕輕揭過,有人歡喜自然也有人沉默。
“看看,連皇貴妃都偏向容王。”鳳宥支起手肘戳了戳看不出喜怒的鳳憶初,鳳憶初罕見的沒有頂嘴,一雙桃花眼沉沉的注視著云溪靈。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宮侍嘹亮的聲音,“承桑使團到——”
暮色下,承桑使團逆光而入。
達日阿赤杏衣嬌艷似陽,額心的狼牙墜飾在燭光下泛著冰冷。落后半步的二王子阿蘇爾玄甲加身,頸間的青狼刺青隨著呼吸起伏,腰間彎刀未卸,以至于他每走一步刀鞘上的銅環都會相互碰撞鐺鐺作響。
“承桑部,賀南秦陛下!”
清悅的嗓音回蕩在大殿內,達日阿赤單掌扶心行禮,阿蘇爾微微垂首,按刀不動。身后的使臣們紛紛雙手交疊置于胸前,深深鞠躬。
專程獻于天子的貢品如流水般呈上,承桑部獨有的各式奇珍逐一在眾人面前展現。南秦皇對那些東西的興致不高,比起貢品,他更好奇此番承桑族的到來會在帝都掀起什么風浪。
南秦皇瞥過阿蘇爾搭在刀鞘上的手,黑眸中乍顯趣味。他廣袖一抬,淡笑道:“賜座。”
“謝陛下!”
使團眾人緩緩起身,兩側內侍井然有序的引著他們來到御階下的左側首位。
紅檀案上早早備好了烤全羊與馬奶酒。達日阿赤眼眸一亮,提起裙擺大步過去坐下。同一時間,阿蘇爾腰間的彎刀也大咧咧的放在桌上,刀尖好巧不巧的直指三王案幾,要說他不是故意的恐怕很難服眾。
“下馬威?還是挑釁?”鳳宥低聲嗤笑。他背脊微繃,置于膝上的雙手虛握,仿佛是盯上獵物的猛禽,隨時都可以發動攻擊。
玉清帆平靜的看了眼那把置于明面上的彎刀,輕笑道:“年輕人嘛,難免血氣方剛。”說著,他極有風度的朝對方舉杯。
阿蘇爾皺著眉,本欲無視,但身側的使臣一再提醒,他不得不耐著性子的回敬。不過他可沒有帝都人的風雅,五指抓起酒杯就往嘴里灌,濃郁的酒液順著脖頸滾入領口。
席間不少貴族以袖掩唇,眼中浮起輕蔑。阿蘇爾全然無視,照舊一杯就一杯的牛飲。使臣勸了又勸,頭都快搖成撥浪鼓了也沒攔住。三杯下肚,阿蘇爾嫌棄的低嘖一聲,干脆取下腰間酒袋。
“二王子可是喝不慣我南秦的酒?”軒轅胥意有所指的看著他手中酒袋。
阿蘇爾濃眉上揚,坦誠的指著桌上青瓷酒盞,“談不上喝不慣。只是貴國的物什精巧,我這等粗人用著別扭。”說罷,他還拍了拍自己的酒袋,“承桑男兒喝酒,還得是它。”
“原來如此,二王子好酒量。”軒轅胥藏住眼底的不屑,曲指叩著酒盞笑道:“這般毫飲,倒讓本宮想起古書上記載的北荒部族。那話是怎么說來著‘逐水草而居,以獸角為杯’,果然古風猶存。”
話落,殿內倏得一靜。
阿蘇爾緩緩放下酒袋,銅環在刀鞘上撞出清響。他咧嘴一笑,兩側犬齒乍顯,“胥殿下博學,不過我們承桑人喝酒將就有來有往。”他反手拍開桌邊泥封的酒壇,手腕一轉,烈酒就如利箭般射入軒轅胥面前的空盞,“這是我特意從敕勒川帶來的好酒,胥殿下嘗嘗。”
咸香濃郁的烈酒從杯中濺出,酒花轉瞬就打濕了軒轅胥的繡金蟒袍。他瞳孔后縮,下意識地想要發火。
“三哥。”軒轅鸞眼神平靜的看著他,無波無瀾的眸子里看不出喜怒,卻無端給人壓力。“二王子在向你敬酒。”
軒轅胥一口氣卡在喉嚨里,他不著痕跡的瞟了眼高位上的南秦皇,對方貌似心情還不錯,軒轅胥輕吸口氣,皮笑肉不笑的朝阿蘇爾端起酒盞,“請。”說完,一口飲盡。
承桑的酒一向以烈聞名,軒轅胥不查之下被嗆的低咳不止。
軒轅夜內心嗤笑了句‘蠢貨’,黑眸漫不經心的打量著承桑使團。
達日阿赤佯裝怪罪的拍了拍阿蘇爾的肩膀,“阿蘇爾,你太莽撞了。”說著,她長腿一跨,站起身面向軒轅胥歉意的說道:“真是抱歉啊,胥殿下。阿蘇爾忘了提醒您,這草原上的烈酒,遠比詩詞歌賦燙喉得多。”
“無妨...”軒轅胥忍著咳意擺手。
達日阿赤不管他是真心還是假意,順著話道:“胥殿下大度。”她說完,轉頭看向南秦皇,“陛下,這是我敕勒九原中最好的酒,本來是要當做晚宴的驚喜獻于陛下。現在既然打開了,那我想大膽的請在座諸位都嘗上一嘗,望陛下許可。”
“準了。”南秦皇頷首。
達日阿赤見狀,抬手示意手下人把打開的酒斟給殿內其他人,“烈酒配英杰,亦是我承桑最高的敬意。希望各位大人們不要嫌棄。”話音落地,兩位武士抬著酒壇站起。
除去帝后那份是由達日阿赤親自送上外,其余的都是由武士分送。在此期間,達日阿赤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四周,她將殿內眾人的表情收入眼底,紅唇緩緩上揚。
霸道的酒氣覆蓋了殿內的檀香,先前一場無聲的硝煙似乎也在酒香下漸漸散去。
身披彩衣的舞娥踏著琴瑟聲翩翩起舞,未央宮內觥籌交錯、歌舞升平。

云陌錦
原本是中午12點10分更新的,但是沒趕上,此章加更一千! 日常求推薦,求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