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覺予將魏昭幾人送至府門,看著魏家的馬車消失在街角,才面容沉靜地攏了攏斗篷帶人回府。
回到府中,她卻沒急著進(jìn)門,想到宋玨還在,李覺予還是有些疲倦的按了按眉尖,輕嘆了口氣,再睜開眼,又命眾人在外候著,才推門進(jìn)去。
屋內(nèi)撤了火爐,頓時清冷下來,偶有日光透過白紗,忽明忽暗,絲絲縷縷間氤氳著微涼。屋內(nèi)寂靜無聲,李覺予就這樣安靜地看著,看著他揚起湯花時柔和的側(cè)顏,不見鋒芒。
她有多久沒見過這樣的他了?
那好像是個艷陽天,她坐在花園里,逆著微醺的日光,那是她第一次見他,連同手上的鳥籠。他問她,這里生活好嗎?她沒回答,他也只是笑笑離開了。過了幾天,她又看到了他,籠子里的鳥換了一只,他說,以后就住在這兒吧。
好。那是她和他說的第一句話。
之后的日子,她看著他養(yǎng)的鳥換了一批又一批,他殺死那些鳥時從來都是當(dāng)著她的面,他就拎著那只白文鳥的尸體笑著對她說,太順從的他不喜歡。
五年。
李覺予沒解斗篷,站了半晌,才坐到宋玨對面,勾起嘴角問道,“表哥是想收了魏家了?”
宋玨垂眸持著茶往茶盞中點水,搖了搖頭。
“有趣倒是有趣,但還沒到這樣的地步,我只是有些好奇這秦王怎么會突然對魏家感興趣。”
李覺予輕聲“嗯”了一聲,偏頭看向宋玨,“魏姑娘是很有趣?!?p> “你想說什么?”說著宋玨收了手下的動作,又將茶盞平穩(wěn)推了過去,“外邊冷。”
李覺予盯著眼前的茶盞沉默半晌,再抬眸時對上了宋玨平靜的目光,才笑著將茶盞捧在手上,往椅背靠了靠,笑著道,“你好歹也對柳大小姐熱情一些,畢竟年末還是有用得著柳家的地方?!崩钣X予頓了一下,接著又慢慢的道,“起碼也能讓魏姑娘少些麻煩。”
“你怎么看她?”宋玨用手支起頭,戲謔的看向李覺予,笑意不及眼底。
“挺好的,難得的聰明人。”李覺予垂眸想到今日魏昭的話,有些遲疑的蹙了蹙眉。
“我一直也覺得你是一個聰明人?!彼潍k意味深長的盯著李覺予。
“是嘛?”李覺予聽出宋玨話中的隱意,隨意的扯了扯嘴角道,“難得聽表哥這樣說?!?p> 宋玨突然很不喜李覺予的態(tài)度,皺眉冷言道,“秦王那邊怎么樣?”
“人已經(jīng)出了京城?!?p> “程英這兩年我還是有所耳聞的,但我本以為已經(jīng)是顧家的人了,沒想到秦王動了心思?!?p> “那表哥的意思……?”
“秦王的人出城了?”
“是,”,李覺予點了點頭,“我們的人跟著呢?!?p> “別讓我失望?!?p> “明白?!崩钣X予將微涼的茶盞放在桌上,又問,“今年崇恩寺的誦經(jīng)祈福,表哥還會隨侍嗎?”
太后每年都會攜后宮嬪妃,京城命婦以及各家女眷前往崇恩寺誦經(jīng)祈福十日,以求來年大梁風(fēng)調(diào)雨順,國泰民安。
“還要等皇后吩咐。”宋玨瞇了瞇眼,用指腹輕輕摩擦著扶手上的紋路。
“崇恩寺太過森嚴(yán),這些年我們派去的人連內(nèi)殿都不曾踏入過?!?p> “崇恩寺是佛門清凈之地,你派去的人進(jìn)不去才是正常?!?,宋玨品著茶輕笑了一聲,“那幾日你多留心就好,圓晦密室里的東西,我必須知道。”
“是,覺予明白。”
“崇恩寺的事,做的干凈嗎?”
“無人察覺,但那小和尚嘴太嚴(yán),什么都不肯說。”李覺予想起前幾日捉來的小和尚,眸光冷了下來。
“這樣嗎?”宋玨輕勾起唇角將茶盞放在桌上,眉眼間拂風(fēng)般隨意,“那就剝皮抽筋,若還不從,就每天在他面前殺一人,不管是凌遲要是腰斬,讓他說話就行,從拔指甲開始,你的人做事都這么仁慈?這也要教?”
“表哥真的覺得太后動了心思?”李覺予微微蹙眉,想著那個平日里溫和端正的秦王,實在沒辦法和爭權(quán)奪位這樣的事聯(lián)系在一起。
“你說太后會讓別人的兒子登上皇位,是為了什么?”宋玨勾著嘴角冷笑道,“但皇上疑心太重,可惜了?!?p> “實在想不通……”
“你不需要想通,坐觀虎斗,只要最后是我們的就好?!?p> “天晚了,我也該回去了?!彼潍k起身時瞥見李覺予未碰過的茶盞,笑了笑。
李覺予順著宋玨的目光看了過去,平靜的解釋道,“習(xí)慣了?!?p> 宋玨聽完挑了挑眉,“好習(xí)慣?!闭f完抖了抖衣袖,向門外走去。
“表哥,”李覺予突然叫住了宋玨,深深地望著他的背影,半晌,語氣放得很輕問,“如果最后魏家真的跟了秦王,你會怎么做?”
宋玨身影頓了一下,接著又聽到他一如往日冷冽的聲音,緩緩道,“不留后患,”卻未再回頭。
另一邊蕓樓里,蘇未央正小心翼翼地用筷子夾著那個折子,一臉為難的歪頭仔細(xì)的盯著上邊的小字,直到魏景期以為他要把折子看出一個洞來了,才聽他慢慢說道,“那個……魏公子啊,不對,還是和文卓一樣叫你景期吧。”
“景期啊……,”蘇未央緊蹙著俊眉,眼眸低沉寫滿了躊躇。
魏景期本就從他碰那條魚時,心里就壓不住有些忐忑,又現(xiàn)在看到蘇未央這樣子,更是有些手抖,把茶盞放在桌上還不免灑出來一些,“哎,哎,蘇公子請說。”
“你要是以后想說秘密的話,直接說就好,這把折子放在的魚里,我現(xiàn)在是該心疼折子還是魚?”蘇未央掩起眼底的陰沉,好似惋惜的盯著面前有些過分肥美的紅燒魚,一臉難過的說道。
‘程家男兒,諸多早夭,鳳棲梧桐,梧桐不喜龍。’
折子上邊的內(nèi)容著實讓蘇未央一驚,這件事涉及程家的秘聞,他們的人這么長時間都未探查一二,可如今卻堂而皇之的擺在他面前,蘇未央謹(jǐn)慎的蹙著眉,心底泛起涼意。
“那蘇……兄,”魏景期匆忙的把要脫口而出的公子兩字咽了回去,繼續(xù)道,“要不以后我再補(bǔ)給您一條?”
蘇未央緊盯著魏景期小心詢問的眼神半晌,才無奈嘆了口氣,慢慢的把折子放回桌上,臉上看不出什么情緒,“景期可是有什么想求的?”
“此一舉,你可知意味著什么?”
“景期知道,”魏景期正了正神情,坦然的望向蘇未央道,“此事景期也是無意聽起,前日里得知王爺為此煩心,實在是想替王爺和蘇兄分憂,并無他意。”
蘇未央也未言語,只是緊緊盯著魏景期,抬手將折子放在燭火上燃了,但仍不錯眼神的沉默著,直至折子將要燃盡,才緩緩道,“那我是該感謝景期的好意,剛剛是我小人之心了?!?p> 魏景期輕搖了搖頭道,“蘇兄言重了,這本是景期該做的?!庇周P躇的看著蘇未央,張了張嘴還是沒把想問的話問出來。
“你想問我,為何不問你這消息從何而來?”蘇未央輕笑。
“是?!蔽壕捌诘拇_好奇,他不僅好奇也更為擔(dān)心,若是蘇未央問起,他還真不知要如何作答。
“是王爺不會在意,”蘇未央頓了一下,深看著魏景期,一字一頓的緩言道,“王爺只會在意你為何這樣做。”
魏景期沉默著頷了頷首,蘇未央話中的意思,他明白。
“長路漫漫,景期,你要想清楚。你的背后不是自己,還有你們魏家。”,蘇未央輕敲了敲桌面道,“今日的事只算幫忙,其他的我不會問,也不曾知道?!?p> 蘇未央清楚他們不需要一時心急的投奔,也不需要不計后果的表忠心,無論魏家背后還有什么秘密,他都希望他能考慮清楚,這是一條不歸路,前途難測,死生不論。
魏景期偏頭看向已近黃昏的窗外,稀薄的空氣被暈染上素淡的溫熙,晶瑩的落雪間掩映著天邊的霞光,一切都好似他今日站在元祉堂前的清晨,心底只剩下平靜。
“蘇兄可有全心相信的人?”魏景期轉(zhuǎn)回頭笑著問向蘇未央。
蘇未央猛然一愣,直直地望向魏景期。隨后,兩人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