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在病房門口。
七個字，聽在李二狗和王玉琴的耳朵里宛若驚雷。
李二狗的臉色登時就有些泛白，整個人都有些不自然，原本扶起鄭乾的右手也下意識地縮回，藏在自己背后——那里的袖口有些破了，手臂上也有幾道血紅的劃痕——那是今天上午和王玉琴“干仗”留下來的。
他都聽到了，難怪剛剛拒絕的那么果斷，那么不假思索。
不知道為什么，李二狗看著自己那許久未見的外甥似笑非笑盯著自己的樣子，心里沒來由一陣發慌。
他抬手擦了擦額上并不存在的虛汗，剛要開口說點什么緩和一下尷尬的氣氛，卻不料一道尖細的嗓音已經叫出聲來。
“你在外邊又怎樣？你聽到了又怎樣？”王玉琴或許是覺得在一個半大的少年面前弱了氣勢有些不忿，抑或是壓根沒覺得這收養這事能出什么幺蛾子，當即便嚷嚷出了聲，末了還不忘瞪了李二狗一眼，啐了聲“慫包”。
“哦，是嗎？”鄭乾不緊不慢地掃了眼王玉琴有些氣急敗壞的樣子，“你確定嗎？”
“你什么意思？”王玉琴也被這狀況弄得有些游移不定。
“沒什么意思啊，你說得對，你弟弟的事跟我沒什么關系，所以我在不在外邊，聽沒聽見什么，并沒有多大事情。”鄭乾說著臉上的笑容一斂，“不過呢，你想打我們家錢的主意，那便是癡心妄想了。我爸留給我和妹妹的東西，還輪不到你們染指！”
“你——”王玉琴眼看又要爆炸，邊上的李二狗卻是拉了拉她，示意自己來說。
“小乾啊，既然你已經聽到了，舅舅也就不瞞你……”李二狗本來也有點心虛，現在卻不得不站出來，總不能真地眼看著自己小舅子去死吧。王玉琴千錯萬錯，但早上有一句是沒說錯的，他自己最艱難的那段時期，真的是她老王家拉了他一把，總得感恩啊。
“是，我們帶著其他目的這是不對。可是話說回來啊小乾，我們也時沒有辦法啊，三千塊不是小數目，我一時半會也拿不出來啊。再說咱們是親戚啊，打斷骨頭連著筋啊，親戚間總該互相幫助你說是不是？”李二狗看向鄭乾，并沒有再把他當成一個孩子，而是看作一個大人商量著，“而且小乾你還在上中學，玥玥也馬上要上初中了，沒有人照顧終究不行你說對吧？你看這樣行不行，這錢呢就算舅舅跟你借的，舅舅現在一個月工資零零總總也有三百多，有消息說舅舅下個月要提車間主任，到時候工資還能漲。這樣省個三兩年，錢也就出來了，自然就能還你了……”
“如果我說不呢？”鄭乾才不吃這套，借？說的好聽，自己當時在外邊可是聽得清清楚楚，這些年他倆向自己家借的錢可從來沒還過。再說他那便宜老爹給自己和鄭玥留了多少錢他自己還沒弄清楚呢，這就大手一揮扔三千出去，他可還沒有那么甜。
“嘿，你這個小兔崽子，給你三分顏色你還開染坊了是不是？”王玉琴拍開李二狗扯她的手，“你別拉我，我今天非得好好教訓教訓這個目無尊長的小鬼不可……”
“教訓我？就你？”鄭乾笑了，轉眼看向王玉琴，“讓我看看你怎么教訓我。”
王玉琴一下子僵住了。
畢竟鄭乾可不是李二狗，自己要上去做點什么他肯定會還手，還手的話，自己或許要吃虧。
“怎么，不動了？不是說要教訓我嗎？”鄭乾也不是什么好脾氣的人，看到對面有些慫，卻還是有些不依不饒，“不教訓我的話，你們孝也吊過了，沒什么事的話，就早點回去吧。天也快黑了，再不走該趕不上二路汽車了。”
“我……我就不走！”王玉琴也有些懵，干脆耍起了無賴。
“怎么，難道你還要大鬧靈堂不成？”鄭乾又忍不住笑了，幽幽地補了句，“我爹還看著你呢……”
王玉琴聞聲心虛地瞄了眼靈臺上的遺像，看到鄭紅軍的眼睛似乎真的正注視著自己，不由往后又退了兩步，躲在李二狗后邊。
“這……小乾啊，你舅媽只是心里著急，再加上鄉下人也不太會說話，并沒有什么不好的意思，你別往心里去。”李二狗斟酌著還是開了口，“可是這事，你還是幫幫忙吧，流氓罪這事鬧大了可不得了。你和小玥從小到大舅舅也沒虧待過你們，小芳小花小雨（李二狗的三個女兒）也和小玥，就當看著往日的這些情分上，多少幫點忙？”
“行了，舅舅，你是我親舅舅啊。”鄭乾沒好氣的說道，“我家出了這么大的事，你們不幫忙就算了，還來添亂，你可真做的出來啊，我爹還在那看著呢。”
“這，我也是實在沒辦法了啊……”李二狗老臉一紅，這事，的確有些不太地道。
“行了，這事先不提了。既然你們也不愿意回去，晚上就留下來一起吃個飯吧。至于小玥愿不愿意和你們一起過，這得看她，反正我是不會過去的。”鄭乾嘆了口氣，還是松了點口，李二狗拿小玥作伐，他也沒什么辦法。
“好，好……”李二狗趕緊點頭答應，又沖著身后想說什么的王玉琴說了句，“愣著干嘛，去買菜啊，小乾家里出了這么大事，我們總得幫點什么忙。”
“行吧，反正這些規矩我也不是很懂，舅舅你愿意幫忙那是再好不過了。”鄭乾倒沒有去矯情，他是真不懂。
……
“桿子哥，這什么情況？”王玉琴出去買菜的時候，羅成已經送完鄭玥回來了，他笑著沖李二狗打了個招呼就湊過來低聲問鄭乾。
“還能有什么情況，過來想接我和小玥過去住唄。”鄭乾翻了個白眼，略顯無奈，“失策啊，沒想到還從醫院追來家里了。”
“我說，桿子哥你不是吧？你不會真的以為你舅舅舅媽不知道你家在哪吧？”羅成都有些驚異了。
“我傻了行不行？”鄭乾沒好氣。
“行！”羅成有點小開心。這可不是他不仗義，而是這兩天頭一回看到鄭乾吃癟。
“行了，別在那幸災樂禍了。趕緊地，去菜市場買點小玥喜歡吃的菜回來，晚上我下廚，讓你嘗嘗我的手藝。對了，別忘了喊羅叔叔一起來吃飯。”鄭乾瞪了羅成一眼，可惜沒什么殺傷力。
“我爹就算了，他鐵定沒時間，廠里夠他忙活一陣子了。”羅成搖了搖頭，“不過桿子哥，你還會做飯嗎？我怎么不知道？要不咱還是上外面吃吧，我可不想吃最后的晚餐。”
“放心，吃不死你的。就算要毒死你我也不會連帶害小玥，你就放心去買菜吧，晚上讓你見識見識什么叫中華小當家。”
鄭乾一臉嘚瑟。別的本事不一定有，但是做飯的本事可真得會。身為二十一世紀的新青年，不會做飯，玩游戲不厲害，不會土味情話，不會養貓貓狗狗，不會死命寵女孩子的男生是找不到“三月女友”的。
什么，你問為什么叫“三月女友”？
這還用問嗎？在一起三個月之后，你不是被綠，就是被甩了啊。
“什么是中華小當家啊？”羅成的關注點總是那么特別。
“呃，這是島國的一部動畫片了。我說騾子啊，你就算孤陋寡聞也不要到處現啊……”
“行行行，我去買菜，不跟你這個腦膜炎計較。”
……
羅成接到鄭玥回家的時候，鄭乾還在廚房里忙碌著。李二狗不太好意思吃白食，就打發王玉琴進廚房給鄭乾打下手。鄭乾也沒客氣，那么多菜呢，他一個人忙活得忙到天黑。
一面指揮著王玉琴把片好的草魚肉放在水里汆熟，一面把給滾燙的油鍋里添了一勺花椒和干辣椒。
得虧鄭家用的是燃氣灶，這要是別人家的柴灶，鄭乾還真得抓瞎。
“滋啦~”花椒和干辣椒被熱油一激，一時間香氣四溢。
“快，快……”鄭乾讓王玉琴趕緊把已經汆熟的草魚片撈在海碗里擺好，接著往里面放進綽號水的大白菜和豆芽，然后再一勺一勺地往上面澆已經過了花椒和干辣椒的熱油。
“嗯~”鄭乾陶醉地在剛出鍋的水煮魚上聞了聞，一臉滿足。
“那我也不去，我要和哥哥在一起。”鄭玥略顯著急的聲音從客廳里傳來。
顯然，李二狗在和鄭玥商量將她接過去住的事情。聽這口氣，明顯小丫頭已經知道了鄭乾不愿過去。
“舅舅舅媽對你不好嗎？還有你小芳姐姐小花姐姐和小雨妹妹，你不想和她們一起玩嗎？”李二狗語帶誘惑。
“可是，我不要離開哥哥。”鄭玥小姑娘急得快哭了，“我已經沒有爸爸媽媽了，不能再沒有哥哥。”
“那就不離開。”鄭乾端著做好的菜走了出來，把水煮魚放在餐桌上，笑瞇瞇地哄著鄭玥，“快去洗手，待會好好嘗嘗你哥哥我的手藝。”
“嗯！”聽到自己不用離開，小姑娘開心地答應一聲，就“噔噔噔”跑去洗手了。
至于鄭乾做的菜好不好吃，鄭玥卻是一點也不懷疑。
看著快步跑去洗手池的鄭玥，鄭乾笑著搖了搖頭，果然在十二三歲的小姑娘眼里，自家哥哥永遠是最厲害的。
可惜再大點就不行了，那時候大概會是各種嫌棄。
“吃飯吧。”鄭乾沖羅成招呼一聲，又看向一邊想說些什么的李二狗，“有什么事吃完飯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