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節,紛紛細雨如絲,直到傍晚也未見停歇。
沈清月無聊地守著藥鋪,林伯早上出診,至今未歸。鋪里也無人抓藥,正待關門時,卻見一個白衣男子撐著油紙傘踽踽獨行,向藥鋪而來。
如絲細雨并未給他增添絲毫狼狽,反而為他周身罩上了一層如煙的光暈,傘下的白衣纖塵不染,黑色的蟒紋靴子輕盈地踏在被雨水浸潤得濕滑的青石板上,卻沒有一絲聲音,仿若天上的謫仙一般飄到了沈清月的眼前。
待沈清月借著鋪里的光亮看清他的容貌時,不由得暗自贊嘆眼前人一副好皮囊:細長筆挺的劍眉下,是一雙燦若星辰的眸子,淺淺的琉璃色,偶爾也會閃過一抹澄澈的藍,高挺的鼻梁下精致的薄唇微挑,帶出一絲令人沉醉的淺笑。
只是那薄唇失了血色,猶如枯萎的花瓣。
怕是受了嚴重的傷,她連忙打點起笑容道:“公子,大夫出診未回,請隨我到后堂。”
男子略微一愣,并未答言,只隨著她來到了后堂。剛一落座,腰腹處的白衣便洇出了大量的血跡,宛如用血繪成的潑墨畫,妖艷而絢麗。傷勢如此令人心悸,那人依舊未出一言,只是安靜地坐在椅子上,仿佛那血跡不在自己的身上一般。
她早有準備,拿出藥箱來到他身邊,伸手要掀他的白衣時,卻被男子修長有力的手按下,他的手因失血而微涼,卻讓沈清月的臉微微地熱了起來。她詫異地抬頭,正好看進了那雙琉璃色的眼眸中。
“姑娘當真要如此?”男子有些猶疑地問道,眼眸微垂,長如蝶翼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赧色。沈清月順著他的眼光望去,那血跡一路蜿蜒向下直到腿根……
心下了然,她低聲解釋道:“清月學了醫術,就早已放下男女之防。林伯不在,公子的傷勢又等不得,還請公子放心,清月的醫術不錯的。”
男子聞言,收回了手,稍稍挺直了背。沈清月嫻熟地破開血跡處的白衣,衣衫下的肌膚堅實如玉,肌理分明,卻見一條草草包扎的傷口翻卷開來,傷痕帶著殷紅的血和破碎的皮膚猙獰而下,直至腰腹深處。
如此嚴重的傷竟能做到神態自若,這應是怎樣的忍耐!
她壓下心里的驚嘆,手上忙個不停,清洗傷口,止血,敷藥,包扎,每一步都極盡所能地輕柔。那人不發一言,亦沒有呻吟,一時間屋子里安靜極了,只聽得窗外的雨點輕敲地面的沙沙聲。潮濕的雨氣混合著草藥的氣息,苦澀而又馨香。
處理好傷口,沈清月松了口氣,抬頭問道:“公子可還有哪里不適?”
男子搖頭,已經攥的發白的手指張開來,露出了一塊小巧精致的玉佩,瀅潤的青色映襯著手心里的蒼白,清爽而耀目。“在下身無分文,不知這塊玉佩能否抵得上醫治的錢?”
沈清月笑著推辭道:“不過是二十文罷了,公子可日后遣人送來。這玉佩頗為貴重,公子還請收好。”
“既如此,在下過幾日便送過來,多謝姑娘。”男子說罷長身而起。沈清月連忙阻止道:“公子還需靜養,防止傷口再次撕開。”然而男子悄然飄出屋外,只留沈清月的話音在屋里回蕩。
林伯在不久后回到了藥鋪,亦帶回了一條消息:南詔的軍隊一路勢如破竹,已經逼近了東林北邊的北嶺關。而沈清月所住的青水城就在北嶺關附近。
戰事竟然這樣危急了,沈清月嘆了口氣。
這幾年南詔和東林因為邊境貿易摩擦不斷。就在去年,東林趁著南詔新皇登基,朝中局勢不穩時,出兵占了南詔的幾座城池。待得南詔年幼的新皇在朝中站穩腳之后,就派了南詔的靖王領兵反擊。而這位靖王確是用兵如神,短短幾個月時間,不僅收復了被東林占領的城池,更是率兵南下侵襲東林邊關。東林卻一反常態,倒是按兵不動了。
“沈姑娘,趁著軍隊還未破關,你和我一起回寧安吧,都過了這些年,想必沒人再管著你了。你悄悄回去,應是無人知曉。”林伯的眼里滿是勸慰。
寧安,東林的國都,沈清月的家鄉。不似青水城這般清冷孤寂,一年四季如春,十里繁花似錦。而這清明時節,更是融融春意繁盛,記憶中那雙清雋的眉眼,笑意盎然,竟比那無邊的春意還要醉人。
然而,她是回不去了。
沈清月搖搖頭道:“林伯,你這幾天就收拾收拾離開吧。我就留在這里了。若你平安回到寧安,請告訴父母哥哥,我一切安好,勿念。”
“沈姑娘,你……”林伯欲言又止。還要再勸,沈清月依舊搖頭。她不敢冒險。
又過了幾日,戰事漸緊,似乎夜晚都能聽到金鐵交接之聲。林伯才在沈清月的催促下依依不舍地離開。
南詔軍隊逐漸逼近,青水城幾乎成了一座空城。街上空蕩蕩的,除了一些不愿出逃的老人外,沒人抓藥,沈清月索性關了藥鋪,藏好首飾細軟,靠著自己的存糧挨日子。
一日,鋪子外面響起了敲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