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府的室內溫暖如春，籠子里的百靈鳥啼鳴，一跳一跳輕輕靠近皇甫義明手里玉勺中盛的谷粒。百靈鳥伸出小腦袋就要啄食，誰知皇甫義明突然收回手，百靈鳥的喙磕在了鐵籠子上，疼得它振翅尖叫。
皇甫義明看到這一幕笑出了聲。
“皇甫大人。”
刑部尚書馮曄輕聲走到皇甫義明身后向他作揖。
“皇甫大人，大理寺傳來消息，上官家的小兒見了周海晏之后和譽王去了常德街的胭脂店，他們明晚要游湖偶遇禮部尚書一行，當時陳明也在店外。”
“哦？”皇甫義明笑了，伸出手指想要撫摸安慰百靈鳥，被躲開百靈鳥，“這個私生的倒比上官那個正牌孫子聰明些。只是他為什么一直拽著譽王？”
“此二人感情密切，上次錦衣衛懷疑上官井涉嫌京兆尹夫人一案將人抓去，譽王一同去了鎮撫司。但除此之外出門大多為了吃喝玩樂...”
“哈哈哈，你說那個譽王成日跟一個私生子混在一起只為了吃喝玩樂？”
皇甫義明的笑聲嚇壞了百靈鳥，小鳥本能地想飛起，可惜它早已被家仆拔去飛羽無法飛翔，狼狽地落在籠子里。
“上官井那個小子很有意思。明知自己身份低賤，不去巴結討好權貴，偏偏喜歡跟將死之人和敗家子廝混，不是腦子不好使就是另有所圖。”
譽王也是病急亂投醫，連一個私生子都當作救命稻草不放。
說起來那個上官井不僅對二品大員不敬，有膽量對自己當面對峙，據說之后破了京兆尹夫人自殺的案子，又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擄獲歡魚樓名妓的芳心，搞得二弟對他非常不滿。
皇甫義明心想二皇子和禮部尚書也可憐，身邊的人不是上官井那樣卑微低賤不知自己幾斤幾兩的就是上官椿那樣毫無建樹的，若非這幾個小子姓上官自己興許不會記得有他們的存在。可惜上官成雪精明一生毀在后代無作為，上官要亡啊。
馮曄聽皇甫義明嘲諷的笑，不知道如何作答。
好在皇甫義明笑夠了便不打算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問道，“陳七呢？錦衣衛那么‘看重’他，他有沒有好好干活？”
馮曄答，“陳七這幾日一直試圖暗中跟蹤譽王，只是譽王出門總有上官井跟著，他不好靠近。”
“呵。”
皇甫義明看出這是譽王故意為之，欲擒故縱。但他可不在乎陳七的死活。
陳七早在東瑛便是死士，表面上充當趙青衣的護衛，真正的目的并不在此。趙青衣接到自己傳去的假命令時，陳七跟他一起來到京城行刺上官成雪。雖然不知從哪一步開始出了差錯，讓人偷梁換柱，引火上身險些害二弟丟了性命。最大的嫌疑莫過于上官井那小子，此人聰明歸聰明，但不知天高地厚遲早會要了他的命。
“看來這是陳七最后一次機會，可得好好把握。”
“是。”
馮曄應道，欲言又止，被皇甫義明發覺。
“你想問什么？”
馮曄作揖，問道，“皇甫大人真的相信東瑛國璽的存在嗎？”
“這么說馮大人是不信？”
皇甫義明這么問，馮曄當然不敢直接答，敷衍道，“呃...先帝親征，帶回了東瑛皇后和皇子，如果真的同時帶回了東瑛國璽為何藏而不說呢？”
皇甫義明嘆息般搖搖頭，“這點你就沒有人家東瑛皇后聰明了。人家千里迢迢來到敵國，不得有個保命的東西？”
“呃...”馮曄反應了一會兒，“大人是說，東瑛國璽一直在東瑛皇后手上當保命符，東瑛皇后逝世后便交給了譽王。”
“否則你覺得咱們的圣上為何會縱容譽王，給他這么大的空子鉆？”
“可如果既然圣上知道，為何不直接問譽王討要？”
“要說你怎么在內閣說不上話呢。”
馮曄被比自己年紀小的皇甫義明如此直接地嘲笑也不敢還嘴，默默受著。
“會有人乖乖將自己的保命符交出去嗎？況且如果東瑛國璽這么正大光明地交到圣上的手上，東瑛更有開戰的正當理由而置西唐于不義。”
“原來是這樣。”馮曄思忖片刻，又問道，“可這么塊燙手山芋也只有圣上能處置，皇甫大人討來...”
“馮曄啊馮曄。”皇甫義明搖頭嘆氣，仿佛恨鐵不成鋼，“你做事利索謹慎是好，可有時謹慎過頭反倒仕途不順啊。”
馮曄低眉順眼，“大人批評的是。”
“如果東瑛國璽只是一塊燙手山芋圣上又為何要？殺了譽王什么都解決了。馮曄，那可是國璽，在紙上一蓋便是東瑛的圣旨。東瑛現在的皇帝為稱帝殺盡皇族，只剩下最后一絲血脈留在西唐卻讓他束手無策。”
皇甫義明一邊用玉筆逗鳥，盡管百靈鳥絲毫不領他的情，四處躲閃，他也神情得意自如，“只要拿到國璽，控制住譽王，東瑛要干什么還不是我說了算？”
屆時，手持東瑛國家權力的象征，挾東瑛唯一正統的皇族血脈，一聲令下，東瑛內部必將動蕩不安。皇甫義明便可以趁機滲透，正如當年皇甫德松之于北延。若不是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害得皇甫德松多年的計劃功虧一簣，如今與北延那個傻瓜皇帝的差距恐怕也只剩下一身黃袍。
馮曄跪地，如見到皇宮中的圣上般行禮膜拜，“皇甫大人心懷鴻鵠之志，屆時三國之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一人之下...”
這個詞刺痛了皇甫義明的神經，腦海里回想起心中那女子啜泣和冷漠時的神情。但只是一瞬，他迅速抑制住心中的怒火。放下逗鳥的玉筆，拿起茶幾上放的楠木盒，對著鳥籠打開。
百靈鳥感受到盒子里一股不祥的氣息撲面而來，它本能地逃開，卻被籠子擋住生路。盒子里探出一絲蛇信告知它食物的存在，一條白蛇慢慢爬出盒子鉆進鳥籠里。
白蛇死死盯著百靈鳥驚恐萬分的身姿，不慌不忙地靠近。百靈鳥奮力逃脫，白蛇深知獵物逃不出鳥籠，稍稍退開但始終保持在一定距離以內，從容地吐信。待到時機成熟，迅速出擊狠狠咬了百靈鳥一口，隨即退回原地，紅色的眼珠反射百靈鳥疼痛難忍四處亂跳，只會加劇毒液流至身體各處，加速死亡的降臨。
“為此，陳七還需要為我多多努力才行。錦衣衛不好出手相助，馮曄，去安排一下。”
“是。”
皇甫義明高高在上地欣賞百靈鳥垂死掙扎，笑道，“上次讓你給逃了，這次，我看你往哪里跑。”
此時，百靈鳥一動不動任由白蛇將自己一點一點吞進大嘴里，只剩下鳥籠里的羽毛能證明它曾經的存在。即便如此，它的鳥籠也很快被下人丟棄，遺忘在角落。
生來死去只是人類的萬物，可憐的百靈鳥不曾在誰的記憶里留下影子，這便是它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