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一路繁花似錦,但大多都是用彩綢或是絹布扎出來的假花,站遠了瞧跟真的沒什么兩樣,其間夾雜的幾盆真花也是花了重金從南邊買來的。
李紓仿照她在弗樓沙的住處,給她建了一片獨立的小閣樓。
除了主屋以及東側屋外,西邊諸閣還都未建好,放眼望去一片的亂石雜草,因她前幾日心血來潮看了一回,今日再來,已經有了一條人為踩出的小道。
李慕宜提著稍有些長的朝服踮腳走著,方才一不留神踩了衣擺,差點一頭栽到一叢雜草里頭去,現在心里還咚咚的跳,順路瞧了眼已有雛形的西樓十二閣,想著日后要添置的物件,似瞧見了賬本兒上的赤字,心疼得捂了捂心口。
季書已備好馬車,回頭見她眉宇間帶著痛色,似犯了心疾,闊步至身前,急問:“郡主可是心口不適?”
李慕宜木著臉轉頭看他,道了句無事,一手掀了簾子鉆進去。
天上劃過一只鳥兒,清鳴一聲鉆入云里,如飛鳥藏云,轎簾合攏時帶著厲風,季書只瞧了眼泛紅的耳垂,那道嬌小的身影便被錦簾遮住了。
仿佛是為了掩飾主人內心的羞惱,車內輕喝道:“還不起轎。”
季書跟在轎旁,那簾子一路都未掀開過。
行至北門用了小半個時辰,到了文官下轎,武官下馬的地兒。
一只瑩白素手掀開了轎簾,從里頭探出一道綽約麗影,宮婢伏地成凳,生得纖細,伏在地上宛如一道虹橋,一只鶴紋云靴穩穩的踩在其背上下了轎。
輕輕踩了腳便落了地。
日頭很曬,路很長。
她常年習武倒不覺得多累,因怕誤了陛見的時辰,加快了步子,鶴紋平靴踏過石板,青階不斷后移。
行了一段,宮門遙在身后,回首已瞧不見季書等人。
她進宮的事瞞不了李紓,可她手里有天子御賜的令牌,出入皆不受阻,即便李紓知道,也攔不住她。
李慕宜正想著,忽見道上躺著一塊發亮的東西,她目力甚好,在陽光的照射下依稀可以判斷出,那地上躺著的是塊鑲金的玉飾。
她走近了細瞧,捏起玉飾鑲金的一角,在手里轉了轉,對著斷裂處細看。
“怎會有塊殘玉?”看這斷紋走向,是摔裂的無疑。
御道每日都有掖庭宮人灑掃,道上連落葉都見不著一片兒,放眼望去一片平整干凈,故而這塊半截碎玉格外顯眼。
怎會有人于此處遺失半塊玉?
“奇怪......”李慕宜嘶的抽了口氣,低喃一聲,玉落到地上必會發出聲響,將它遺失在此唯有一種可能,便是急著入宮陛見。
可也不對,縱使再急,怎會連拾起來的功夫都沒有?
如此......
便是有人故意放在這里的,可又為何要置殘玉于道上?
李慕宜朝前望去,長長的御道上沒有人,許是走遠了也說不定,這玉雖殘破,但觀其貌,觸其溫,是塊不可多得的良玉,價值不菲。
只可惜,玉已破損,不再適合把玩。
她心里頗覺可惜,忽聽道旁一聲嬌笑:“哈哈哈,我當是誰在這里拾破玉,原是你呀?!?p> 宮中不得喧嘩,來人卻囂張狂妄。
李慕宜看著來人艷麗的容貌,眉頭頓蹙,看著手里的玉霎時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既覺受辱,又心生可笑。
她忍住心里的怒火,淺笑一聲,任由那塊殘玉砸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頭也不回的往前走。
“破人拾破玉,也唯有你能做的出來了?!?p> 李慕宜咬咬牙,沒理她。瘋狗無能狂吠,逮誰咬誰,這句話用來形容慶陽最不為過了。
凡是跟謝六扯上關系的女子,大多都被這位公主欺辱過。
“站住,誰允你走了?”
聞言,李慕宜頓下步子,她不想招惹慶陽,可慶陽顯然不打算放過她。
李慕宜回過身,慢慢將袖子撫平,抬眼對上一張可憎的怒容,思及過往之事,她眼中染上一絲不耐,低垂著眸子,像是要將那靴上白鶴盯出花兒來,淡淡一哂:“公主殿下故意在道上放殘玉羞辱于我,我不走,留在這里供你取笑不成?”
她悠悠踱步回身,湊近慶陽身側,附耳道:“玉雖殘破,好歹也是塊玉,人若是壞了,可就算不得人了。公主殿下說,是也不是?”
“你放肆,你膽敢譏諷本宮!”,頭頂金簪隨著氣得發抖的身子微微發顫,慶陽深吸了數口氣,手指著的那人嘴角含著淡然笑意,卻像是在談笑似的。
李慕宜側過身子,斂了涼薄笑意,冷淡道:“公主殿下多慮,我不過就事論事罷了?!?p> 她拍了拍袖子,像是要拍掉上頭的臟東西似的,朝前走了兩步忽又回身:“夏日火氣大,公主喝點苦菊下下火,心里也能舒坦些。”
“畢竟硯臣哥哥喜歡的是我,公主再怎么譏諷我也改不了這個事實?!?p> 日如火球,道旁落下的葉子都像是被點著了似的,帶著金色的火光簌簌翻飛落下。
她從來都喚的是謝六,而今用這個稱呼氣一氣慶陽,心里格外爽快。
李慕宜瞧著她的模樣,心情頗好,聽得慶陽一番不堪入耳的市井罵語,不由得冷斥一句:“讓開,耽誤了陛見的時辰,陛下降罪,你我擔待得起嗎?!?p> 御道上唯有她與慶陽及宮婢三人,無論她說了何話都不會有第四人知曉,慶陽丟了面子,必定不會到處宣揚。
這瘋狗最在意自個兒剩的不多的臉面了。
被她一斥,慶陽向后踉蹌一步,李慕宜提步就走,徒留慶陽在原地咒罵。
吵雜聲越來越小,轉過角門便什么都聽不見了。
“好個李慕宜,不過數月未見,竟敢對著本宮如此無禮,是誰給她的膽子!”慶陽恨得咬牙切齒。
原來上回賞花宴的無害模樣都是裝出來的,一朝得了勢,就敢露出尖牙了。
宮婢微顫,不敢出聲,忍著臂上的疼,噙淚道:“殿下萬金之軀,為她氣壞了身子不值當?!?p> 聞言,慶陽臉色大變:“誰說本宮為她生氣?區區卑賤胡姬,也配叫本宮發怒?滾,都滾!”
宮婢跪在地上,俯身發顫。
御道上無人,偶爾有宮婢經過瞥到此處也是不敢出聲,另尋了別路避開去。
“若六郎知道她是漠北來的胡姬,還會如此護著她嗎,本宮不信,六郎必定是被她蒙騙了!”
“你聞到她身上的味道了嗎,一股子狐貍精的味道,竟是些不入流的下作手段,快給本宮準備花浴,要用六郎最喜歡的梨花香!”
“公主,而今六月,宮中并無梨花開放。”宮婢跪在地上,輕輕提醒。
“去備!尋不到梨花,爾等提頭來見!”
“是…奴婢這就去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