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認認老子這張臉，看著像送外賣的嗎？”

　　“像。”

　　“你見過送外賣穿西裝的嗎？”

　　“去網吧打游戲都有人穿西裝。”

　　“可我也沒拎著外賣的袋子啊。”

　　“所以說你看著“像”送外賣的，誰知道你是哪兒的社會閑散人員。”

　　“你……”

　　狗剩蹲坐在保衛處門口，里面錢爭強正和保安據理力爭，試圖證明自己不是“送外賣的，社會閑散人員，詐騙分子及邪教教徒”。

　　“不讓進，不讓進是吧，好，好，好。你個小小的保安這么厲害，你等著，我給記者朋友打電話，我要舉報，我要上訴，我要把你的衣服都給扒了，我不搞死你！”

　　保安有恃無恐，譏諷道：“臭小白臉不伺候老女人，跑來扒我衣服。我可沒那愛好。”

　　錢爭強氣得奪門而出，掏出手機解鎖，屏幕上赫然顯示“密碼輸入錯誤次數過多，離解鎖還有25分鐘”的字樣，轉身疑惑地沖狗剩眨巴眨巴眼睛，究問道：“狗剩，這咋回事兒啊？”

　　“恩，我輸入了密碼來著，輸了好幾次都不對，明明我沒記錯來著的……”

　　“我什么時候和你說過密碼嗎？”

　　“我爸和我說過的，說手機的密碼就是我的生日，我沒記錯生日啊？”

　　“你就一直輸一個密碼，錯了，你不會覺得奇怪嗎？”

　　“陰歷陽歷的生日我都試了……”

　　錢爭強深深吸了口氣，整張臉都在隱隱抽搐，轉頭回了保衛室：“電話借我用一下。”

　　狗剩豎起耳朵聽見保安說“內部專線，外來人員不得使用”，隨后就看見叔兒失魂落魄地走出，沖著自己不自然地說道：“你在此處不要動，我去買幾個橘子。”

　　轉眼已是在停車場，錢爭強掏出個皺巴巴的煙盒，晃出里面的唯一一根煙，干裂的嘴唇微微顫抖，叼著的煙也跟著舞動，點了好幾次都沒能點上。終于，一番癲狂紅眼，氣急敗壞之后，打火機，煙草，還有舊煙盒都粉碎了一地，無辜地躺著。四下無人，只聞怒哀。

　　錢爭強終究還是兜兜轉轉回到了保衛處門口，手上也不見得半個橘子。無力地癱坐在狗剩身邊，強顏歡笑，解釋道：“水果店還沒開門。”

　　說完從西裝內口袋中掏出一包已拆開的煙盒，抖出一根，卻發現摸遍全身也已沒有打火機。看戲的保安自發地替他點燃，也默默收下遞過來的煙卷。兩人隱沒在一片白色之中，好像忘記了剛剛的爭吵，如同舊友，心照不宣。

　　“我剛到城市那會兒，覺得城市真好，什么都是嶄新的，今天在哪兒起個建筑，過幾天又在哪兒鋪條路，一天一個樣，日日都不同。有趣的是，后來，去哪兒，哪兒都是一個樣了。”錢爭強吐出一口白煙，凝望天際，緩緩開口，“我來城市的目的很單純，我就是想賺大錢，我就是想出人頭地。我是沒學歷，但我比誰都拼，哪里有活兒我就去哪兒，我什么都干過，一開始搬磚，發傳單，后來當過一陣子司機，廚師。”

　　“最后我做到了車間主任，整個車間都歸我管，一天賺的比以前一禮拜都多，走進廠子里有的是人給我遞煙，有的是人幫我點火，走哪哪兒都管我叫哥。”

　　“然后我媽就沒了，好好的一個人，說沒就沒了。”

　　“那天我在倉庫驗一批貨，我媽給我打電話，說讓我好好賺錢，一定要出人頭地，別擔心她，說村里有許多孩子陪著一起聊天，挺好的，自在，也不想去城里，你知道的，老一輩人都這樣。”

　　“電話里很精神，結果第二天接到電話說人沒氣了，讓我回去收拾收拾。”

　　“我自然是，也不說孝子，作為一個，恩，平平凡凡的普通人，是吧，我自然是，自然是當機立斷，停下手中所有工作，是吧，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立刻回家，連夜地跑回家，哪怕是誤著送貨都，都得把老太太安安穩穩送走。”

　　“于是我讓幾個朋友幫忙送貨，結果，一倉庫的材料，一倉庫的材料啊。”

　　“可惜啊，朋友沒了，材料沒了，飯碗也沒了。”

　　“后來我懂了，只是幫別人打工，錢是攢不下來的，一輩子都不可能出人頭地的。”

　　“每個人都是在賺別人的錢，老師賺學生的錢，醫生賺病人的錢，大官賺平民百姓的錢。想出人頭地，想搞大錢，就必須從人身上賺，只能從人身上賺……”

　　保安剛想開口點評戲謔幾句，卻聽得“叮——，叮——”的電鈴聲，急忙一個打挺，邊跑邊拍拍褲子，一個竄身鉆回保衛處。

　　“來了……恩……還帶了個孩子，大概十四五歲左右……好，我這就放他們進來……恩，恩，恩，懂的。”

　　不久，保安叼著煙出來對著錢爭強點了點頭：“行了，進去吧。不過校長在開會，你們去找學生的輔導員吧，G111，快點去，過會兒午休了人不一定在了。”

　　“行吧，后會有期。”

　　錢爭強拍拍西裝，捋直衣領，扯著狗剩的小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篤，篤，篤”的皮鞋聲響起在寧靜校園。

　　“呼——”吐出最后一口煙，保安碾滅煙頭，抖摟抖摟藍色制服，注視著錢爭強的背影，冷哼一聲，嘲道：“狗咬狗罷了。”

　　“叔，我們為什么要來學校。”

　　“想要幫鐺鐺姐，就必須來。”

　　“我們來干什么？”

　　“知道血債血償嗎？”

　　狗剩認真地點了點頭，轉身找個就近的花壇，挑了幾塊趁手的石頭，掂了掂。

　　“丟不丟人，丟不丟人啊。”錢爭強急忙上前一把拍落，“以德服人，知不知道，以德服人！”

　　回過一個堅定的眼神：“我知道，鐺鐺姐每次幫我出氣都這么說。叔，你放心，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這次我一定不辜負鐺鐺姐，非得把他們的腦門子也給磕破不可！”

　　“不是打架的事兒。哎呀，先把石頭放下。”

　　狗剩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回答道：“對的，石頭不方便。”

　　錢爭強舒了口氣，孺子可教。

　　“用棍子！”狗剩為自己的聰明雀躍不已，有些眉飛色舞起來，“棍子好啊，鐺鐺姐說過，一寸長，一寸強。齊天大圣孫悟空每次說智取的時候，也是用棍子開瓢。我找根長點兒的棍子，給他們每人腦門上來一下。”

　　錢爭強滿臉寫著心累，忍無可忍道：“然后我再找匹馬，咱倆上西天取經去？”

　　“不是你說血債血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