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停下的地方離山居秋館還有一段路程。今日時節特殊,所以進山的道路上也排滿了各家商會勢力的馬車。
王氏商會前方不遠處,兩家商會的馬車占住山道,之后的商會便依次序被堵在山道之中。山居秋的商界大會本身并不是民間的集市趕集。來館商會的座次席位早就提前安排,而且如今時辰尚早,也不會有商會加急通行。李叢和老管事兩眼一對,心中都有些了然。
上周國的商戶數目眾多,很多商會在經營過程中為了搶占市場,謀取更多的利益,在經營業務上難免和其他商會有重合之處。兩個人分同一塊擔保,難免相互之間就會有矛盾糾紛。這次來山居秋的很多商會之間,本身有些嫌隙糾葛的,在山道之上狹路相逢,就難免整出些惡心對家的事情來。
王氏商會沒有要管閑事的意思,就停下馬車安安靜靜的等。
不過李叢在馬車之中坐著,眉頭卻是慢慢皺起來。因為惡鬼風羽的關系,李叢的五感本就敏銳于常人,現在前方山道上的兩家打嘴仗,各種臟話臟詞也一股腦灌進李叢的耳朵之中。若是因為這些事情,讓惡鬼能力休眠顯得有些因噎廢食,不過“被動技能”持續點亮李叢的耳朵又免不了受折磨。
李大人大清早的好心情一掃而空。
“貴客?!边@邊前頭事情沒玩,等在李叢后方的馬車卻急了。
一匹棗馬咚咚上前,在王氏商會的車隊屁股后頭,李叢雖然在車隊頭部,聽得卻清楚,對方已經算是非常儒雅的指責王氏商會的車隊惡意堵塞,站著茅坑不拉屎。
“公子稍等,我下去看看情況。”這種時候,管事作為負責人只能出面。
有個和顏悅色的老人家出面,對方臉上神色稍霽,問明情況之后,請求王氏商隊的車隊稍微避讓,由他家上前方山道口溝通。
按常理,此時應該有山居秋館的管事在山道口這些地方維持秩序,畢竟今日上山的車隊還是有些多的。也就山道之前的道路寬闊些,王氏商會能夠避讓身后的商會,放在其他的山路,也就大抵只容一家商會通行而過。對此李叢倒是也能理解。畢竟山居秋館原本只是錢鹿商會的私家宅邸,最近幾年才被用作商界大會的辦事場所,道路交通方面不會一時間面面俱到。
管事處理完后頭的事情很快回到馬車之上。
“是哪家商會???”李叢遞了杯茶給管事,問道。
“荊云商會,在荊楚之地也算大商會,有他們上去交涉,想來那兩家也不會不給面子?!惫苁滦Φ馈?p> “正好我在車里呆著也乏了,我出去看看吧?!崩顓残Φ?。
走下馬車,晨間的威風帶著露水與泥土的芬芳氣息傳入李叢的鼻腔,隱約之間還有輕微的腐朽味道,李叢對此并不討厭。
整了整衣袖,李叢望向山道口。銀色狼頭旗幟的是古漢商會,這家商會主做西北道的礦石生意,另一家旗幟上似乎是火焰形狀的紋章,想來應該是北山道的鐵柏商會。這兩家確實都是做礦石生意,在兩家長龍般的車隊貨箱里,裝的應該也都是參加山居秋交易的礦石。同行相見是冤家,看這兩家的氣勢,想來平日的生意就少不了摩擦。
礦石的采掘是國家的命脈,上周國對于本國境內的礦藏采掘有嚴格的限制。所以這兩家經營的礦石業務都是來自境外,西北道的礦石來自圖也,北山道的來自桑博。
李叢前頭朝著山口不斷行進的,就是之前管事交代過的荊云商會。荊云商會主營木材買賣,不過車隊馬車數量稀少,李叢略微感知了一下,發現裝的主要是財帛。而且對于荊云商會這種在上周國境內長期經營的商會,商會招牌就是最好的信譽擔保。
參會的商會大致就分這樣兩種。境外的商會大多大車小車帶著貨物遠道而來,在山居秋交易之后,以變現的金銀購買新的貨物返鄉。來回這一趟的交易,對于商會而言可能要半年光景,但是一旦成交,交易額足夠這些商會休業兩三年。而隨著山居秋的名氣越來越大,交易的物品之中,出現稀世珍奇的數量也愈多。就如這兩家礦業商會,交易的礦石已經從最開始的地礦逐漸變成價值連城的隕礦。而且鬼知道這些人哪里搜羅來這些巨量的隕礦,到時候在商會上揭幕,各國商會的代表用腳指頭想都會爭的頭破血流。另一些商會則是只帶樣品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帶,只是為了促成當年的交易訂單而來,但是也可能攜帶一兩件稀世珍寶。這些商會的代表人大多是各家的公子小姐,來山居秋的目的也只是淘玩些物什,順帶也能促成自家商會的交易。
荊云商會便是如此。李叢看到商會之中有個黃袍公子摟著位美人,輕搖折扇走下車架。
“諸位諸位。”黃袍公子開口道,“諸位都是參加商界大會的友商,出門在外切莫傷了和氣啊。在下荊云商會孫友直,還望友商賣我們孫家一個面子。”
“什么荊云孫家?爺沒聽說過?!惫艥h商會一個漢字高聲嚷道。
“就是,哪家的黃口小兒,別多管閑事?!辫F柏商會深以為然。
“諸位,我孫家可能人微言輕,但是諸位且看,兩家的車隊停在山道口,這后面其他商會的車隊都上不來。怎么?商界大會還沒開始,兩家就想與天下商會為敵嗎?”孫友直有些不悅道。
“我們古漢商會沒有與各家商會為敵的意思?!惫艥h商會的漢字朝山下其他商會的方向高聲呼喊,同時抱拳一禮。漢子聲音洪亮中氣十足,李叢可以猜測出此人是個內家好手。境外的商會遠道而來,沒有幾個高手坐鎮,確實也沒法平安翻閱這千里河山。
“實在是鐵柏商會有意插間,對我們商會的車隊圖謀不軌惡意挑釁。”漢子繼續說道,“有冒犯諸位的地方,我古漢商會深表歉意。不過,如若鐵柏的人不撤出去,那我們也不好在山道口前進了?!?p> “胡說八道!”鐵柏的一個漢子氣的吹胡子瞪眼,“明明是我們先來的,你們古漢商會還能要點臉嗎?在這里惡人先告狀?”
“諸位!”孫友直的臉上已經有了怒意。他打開折扇道:“我希望諸位明白,這是在上周境內,這是在東海,由不得各位胡來。如若各位執意霸占著這個山口,我想山居秋那邊到時候也會以規矩辦事?!睂O友直把規矩兩個字說的特別重。
山居秋確實有相當的規矩來處理與會人員的糾紛,也保障自身主辦者的權威。不過……李叢望向山口位置,這么長時間山居秋的人一直沒出來,想來這個主辦方沒存什么好心思,大概有了坐山觀虎斗的打算。
“王公子?!崩顓采砗髠鱽硪粋€女子聲音。
李叢回頭微笑致意:“周大家也來參加商界大會?”
來的人自然便是當日香榭園的周虞。這個女人似乎是愛極了紅色,到哪都是一身紅袍,加上這傾城容顏,果然是讓人想不注意到都難。在古、柏兩家占據山口的半個時辰里,山下已經陸續聚集好多商會,都不太清楚山口的狀況。
“公子?!敝苡葑呓顓采磉?,掩嘴輕笑道。“莫非這山居秋館里寫著,周虞不得入內?”周虞的臉上忽現訝異神色,之后便是非常后悔道:“原來如此,那奴家這就回去?!?p> “周大家就別逗我了?!崩顓彩钦娴牟簧瞄L對付女人,笑道:“若是周大家有看上的東西,缺錢的時候記得找在下便是了。”李叢想了想補充道:“當然別太貴的。”
周虞的臉上笑意更盛,如果先前掩嘴輕笑的一幕像是江南荷花次第開,眼下則是京都牡丹滿城盛放,緋紅色彩映照李叢心湖。王氏商會的管事早就瞅見這兩,心中贊嘆李叢果然不簡單,居然能和香榭園的周虞扯上關系。接下來的一幕差點沒驚掉管事眼珠。
周虞湊近李叢,貼著李叢的耳朵說:“我想要的太珍貴了?公子要不要猜猜看?”
李叢看向山下,感受到東海各家公子的“滔天殺意”之后,也算弄明白這個壞女人到底在干什么。
“比如,某個男人的真心?”沒等李叢回答,周虞先揭曉了答案。
“來的路上我可聽說這是商界大會,可不是相親大會?!崩顓踩缃袷撬镭i不怕開水燙,學那孫友直的模樣,打開手上的折扇,正好遮在自己面前。周虞就貼在李叢耳邊,自然一同遮掩進去。雖然折扇背后的兩人什么也沒發生,但是這旖旎一幕,被山下諸多工資瞧見,只當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好幾個公子若非底下人攔著,早就沖上山口將李叢大卸八塊。
周虞已經笑的花枝亂顫,似乎是腳下不穩,忽然一個踉蹌。李叢雖然萬般不情愿,但是手腳反射性的動作比腦子快,下意識伸手扶住周虞的腰。
周虞臉上的笑意收攏了些,眼中的笑意卻早已春潮漫卷,洪浪滔天。
李叢無奈的嘆口氣,溫聲道:“周姑娘玩夠了沒?”
周虞繃著笑意身子微微顫抖,眼睛直勾勾盯著李叢,就像要把李叢的這對眼眸一眼望穿。轉而又在李叢懷里露出小女子神態,鼓著嘴一個勁的搖頭。
頂不??!李叢是真的和這個女人不是一個段位。
李叢很規矩的將周虞的身子扶正。周虞整了整衣擺,臉上神色猶如云銷雨霽,恢復了常見的冷峻模樣。這才是李叢熟識的那個周虞周大家。
周虞望了望周圍,若無其事的看著李叢冷笑道:“怎么了?還是喜歡剛剛的樣子?”
李叢微笑著搖搖頭,收了手上的折扇?!白甙桑覀冞^去看看。”
李叢指的自然是山口對峙的兩家商會。
眼看李叢和周虞走近,孫友直的臉色微微一變。李叢他自然是不認識的,但是李叢身邊的這個紅衣女人,東海還有公子不認識嗎?這個眼高于頂的女人什么時候和男人親昵并行了?心思微動,思忖著李叢的神秘身份。
古、柏兩家商會的人自然也看見了李叢。
李叢拱手像兩家商會的人抱拳一禮,用大拇指輕輕扣著手上的折扇。
“情況我大致了解。我也不說你們兩家各退一步了,這個山口上裝滿礦石的騾車也不便后退?!崩顓睬昂髲埻艘幌拢^續說:“眼下山居秋的人還沒來,你們兩家比我們其他商會來的都早,理應由你們先過的。現在要緊的是兩家的車隊先過山口,切莫耽誤了山居秋的開館時辰。山口前面不遠就有空置的貨場,兩家商會的車都有各自的印記,眾目睽睽之下我倒想看看有誰敢做手腳?如此兩家商會大可以在那里,慢慢將各自車隊的騾車分出來?!?p> “這位公子說話還算中聽?敢問公子是?”鐵柏商會的漢子道。
“在下王氏商會,王景川?!崩顓灿质且欢Y。
“嘁。”孫友直不屑道。
“如此,勞煩二位了?!崩顓舱f完,打開折扇便往山下走去。周虞也向兩位商會的主事低身一禮,比李叢稍慢一些跟在他身后走下山。
二十三日,晴,這個仇小孫同學在心里記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