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陸遠分開的時候，仇途特意問了一句：“以前那些老教材，你的還在嗎？”

　　陸遠回：“在啊，怎么了？”

　　“還要嗎？”

　　“你要借？”

　　“不借，十元一本，跟你買。”

　　陸遠眉毛一翹，笑道：“那我不得一夜暴富？從六歲入學開始，滿滿兩大紙箱，一本不落！”他邊說邊打開雙手，充分展示了箱子的大小。

　　“想好了？”

　　眼看仇途絲毫不在意價格，陸遠暗自驚嘆，然后假裝鎮定道：“反正現在讀了武修班，那些東西都用不上了，你要就給你吧。”他仰著腦袋，揮了揮手，得意道：“但是錢，我就不要了，就當交‘學費’了。”

　　從六歲一直到現在，教材再怎么說也得有個兩百本，十元一本，給的價已經很高了，那么多錢，這陸遠說不要就不要，簡直一副沒有經歷過社會毒打的樣子，仇途都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一次搬我肯定是搬不了的，以后每天上學給你帶幾本，怎么樣？”

　　仇途道：“都可以。”

　　“誒仇途，你要那么多廢書干嘛？”說了半天，陸遠終于發現了問題的關鍵，“你自己沒有嗎？”

　　“嗯。”仇途應付了一聲。

　　“哦。”陸遠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晚些時候，仇途回了家。站在門外時，里面并沒有傳來叔叔咳嗽的聲音，仇途停頓了片刻，才將鑰匙插進了孔里。

　　叔叔枕在沙發上，聽到開門的聲音，突然驚醒過來。他用手蓋住深陷的眼窩，好長時間，才動了動頹靡的身軀。

　　旁邊的茶幾上，放著一個藥瓶子。仇途走過去，撿起了掉在地上的瓶蓋。

　　安眠藥。

　　這還是叔叔自己想到的辦法。

　　“叔，安眠藥要少吃。”仇途每次都這么說。可他是知道的，其實安眠藥比任何藥都有效果，因為只要睡著了，就不用再咳嗽了。

　　早在三年前的時候，仇途就想過，等自己攢夠錢，就離開這個鬼地方，帶著叔叔一起去北方的莫白山地界。聽說，那里至今還藏著這個世界上最為智慧的妖族，尚未被人類趕盡殺絕。素來聽聞，上古妖術可治百病，仇途想，如果去那里，或許還會有希望。

　　所以，當陳大小姐找他做這筆生意的時候，仇途確實沒有看上去的那么拒絕，甚至為高額的回報而暗自高興。

　　自從在草根市場里找到了賺錢的門道，他的小金庫就日益充盈。下層貧民對教材的狂熱需求，聯校學生偶爾對違禁品的興趣，加上他聯校學生的身份作為保護色，他的小生意，一直做得比較順利。

　　他曾經謀劃，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等他十八歲畢業的時候，就主動放棄升學機會，實施他的“逃離計劃”。但是人算難敵天算，叔叔去年猛然斷藥，病情惡化的速度遠超乎他的想象，他不得不將計劃的進程大大加快，去想各種各樣的法子賺鈔票，他甚至在考慮，只要叔叔熬過了這個冬天，明年開春的時候，他就從學校離開。

　　“再撐一撐吧。”仇途對叔叔說。

　　仇途那些心思，叔叔多少能猜到一些，但一直以來，他都堅決反對。“你小子，別一天到晚動歪腦經，好好上你的學。”

　　可在仇途看來，走到這一步，繼續在不屬于自己的地方讀書，已經沒有任何意義。而眼前的叔叔，這個活生生的人，于他而言，才是最珍貴的。

　　“這樣的學，不上也罷。”仇途向來避免給叔叔找不順心，唯獨這件事，他一步也不讓。

　　“我知道，這個學，你上得受氣……但是你爺爺、你爸爸，他們好不容易才得到這樣的機會，要知道，好‘死’不如賴活著，只要這扇門沒有被關死，以后就還可能有轉機，人生路漫長，如果你放棄了，才是真的什么都沒有了。”

　　仇途咬了咬牙，克制住自己的情緒：“這些東西，我本來就不想要，他們想要什么，關我什么事？”

　　叔叔起先頓了一下，隨即安然道：“你個小傻子，你們可是一家人吶。”

　　這樣的話就像一塊巨石，壓得仇途喘不過氣來。

　　“或許，你可以再努力些……”叔叔繼續說，“努力，去做些什么事情，只有努力過了，才有可能改變別人的看法，不管怎么說……”他不停地強調“努力”這個詞，似乎只要說得夠多，就能把它變成一種信仰，深深刻進仇途的心里。

　　可最怕的，是努力過后，任然一無所有。

　　“嗯。”仇途小聲回應。

　　繼續爭論沒有意義，仇途不想再說什么，他起身，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夜晚，仇途喜歡自己一個人待在臥室里。他的書柜里全是爸爸留下的書，一本挨一本，塞得滿滿的，其中一半是科學類教材，除此以外，就是各種各樣的武修書籍了。

　　印象中，爸爸是個帶著眼鏡的書生，雖不至于說文弱，卻也無法將那樣的形象同武修者聯系起來。仇途并不知道，爸爸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觸碰這些武修書籍的，他猜測，那只是爸爸的愛好而已，畢竟讀書人改道習武，是非常不現實的。

　　讓他疑惑的不止這些。直到現在，他都不知道爸爸生前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從他上學開始，那人就經常出差，后來長大了，那人出差的次數也越來越多，直到出事前一年，他出差時還總要帶上媽媽，結果最后那次，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

　　仇途從架子上拿下一本《符箓用法導論》，這是高階武修教材中的一本，除此以外還有《御氣教程》、《天令手決》、《陣法三十講》等等，這些書仇途多少都看過，但也只是淺嘗輒止，原因很簡單，他看不懂。

　　盡管這樣，仇途還是很喜歡看。他原本跟爸爸一樣，只對書本知識感興趣，但當他第一次觸碰到御氣之后，便開始展現過人的武修天賦。

　　關鍵是，他悟到了武修四兩撥千斤的妙用。

　　仇途坐在書桌前，慢慢翻閱這些書籍。很多很多個夜晚，他都是這樣度過的。

　　這本符箓用法里，詳細介紹了八種不同的卦象，也就是著名的“乾坤坎離，震巽艮兌”八大卦，同時系統地講解了它們的畫法及使用方法。

　　八大卦還可以兩兩排列組合成重卦，不過八八六十四種組合太多，而且比較復雜，作為初學者，真正需要學習的常用符箓只有八種，分別對應了乾天，坤地，坎水，離火，震雷，巽風，艮山，兌澤。

　　使用符箓，講究“天人合一”的境界，因此每一卦都對應了一種自然之像，本質上，此八卦是人類善用自然之力的結果。“天”與“地”的力量，常人是無法掌控的，所以，一般會除開乾天和坤地這兩種上上卦；山即“山神之力”，澤為“潛龍之能”，這便是艮卦和兌卦，即八卦中的上卦；剩下的水、火、雷、風，是可以無中生有的下卦之力，威力比起前兩種要小得多，但相比之下更易操控，一般人也容易習得。

　　麻煩的是，仇途已經嘗試過所有的符箓了，他每次都是按照書本上的步驟一步步來的，可是每次符咒都像張廢紙一樣，一點用都沒有。

　　這次，他又翻出了他的毛筆和墨。他在下卦中隨意挑了一個，對比著書上的符箓，在薄黃紙上，仔細地畫下了篆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