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薄熹的光早已撕透紗窗紙,無聊透頂的我坐在床上,身上只著了一件小衫,內襯半披在左肩上,腳上的錦繡鞋被我踢得滾到了案桌那兒,一前一后“尸橫遍野”,可我卻又不愿意下床弄臟白襪去撿,就那般晃蕩在床腳,上也不得下也不得。
本來妖就淺眠,我又受了傷,身上酸疼難耐哪里能睡得好,輾轉反側也就一股腦起了身,可又要裝作受傷不輕的樣子賴在覃府,這門是出不去的,也就只能在床上鬧騰一下了。
門外從雞鳴聲起就悉悉索索的有了動靜,我翻身跳起往桌子上躍去,看這屋子簡樸素雅,除了必備的用具什么也沒有,所以我這一跳也不怕碰碎了什么,幾乎完美地落在了正中心。
脖子一伸便隱約聽見了些動靜離我越來越近。
“……好生照料。”是個男的。
“可不是嘛!”這卻是道女聲。
這府里還有除張大娘以外的女的?我生了好奇一時竟也不管白襪臟不臟了,就從桌子上跳了下來,兩步貼在了門框上。
“王爺讓姑娘好生在房里養著,她的傷你不用掛念,該看的不該看的你自己也得有分寸。”這男的口氣很大嘛,看來是個管事的。
我饒有興致接著聽,“是,老奴好歹在各富貴人家府里混了幾十年,劉管家大可放心。”
我皺了皺眉頭,這女的是珈蘭找來的?照顧我?還是為了……看著我。
門輕微的顫動了兩下,我極速反應過來,腳尖擦過地面退到了桌子前,此刻門已經開了一條縫。
我暗道不好,不敢停下就左旋過身,順著翻轉的勁撲倒了床上。
那被子正正好好在一旁堆著,我拽住一角往身上一扯就把自己蓋了個嚴嚴實實。
門已大敞,我隱約聽見他們本來壓低的交談聲戛然而止,我只能在黑漆漆的被窩里暗暗咬唇。
“這……”那女聲輕聲詢問。
劉管家只擺了擺手,食指擺在自己唇中間示意她不必再多說。
眼神過處是踢散各處的一雙繡鞋,他點點頭,那女的就拾了起來,擺放整齊了擱在了床下。
這些我都是不知道,只能從聲音判斷這兩人定是在做什么交代。
這后來才聽見門又被關上的聲音,然后整間屋子我就只能聽見那女人的呼吸聲了。
她離我漸近,然后輕輕拍了拍我的被子:“姑娘若是覺得悶,大可出來。”
我躲在被子里確實有些煩悶無比,這被子也是特意拿得較厚實的,壓在身上久了著實不好受。再細細聽來這個女人的聲音,沉靜老練,想來我也是躲不過她的法眼的,便老老實實的把被子扯了下來。
被子堆到了一邊,而我已經和那個女人對視了二十幾秒了,誰也沒告訴我之后會是這樣的情況吧,她的眼睛從我出被開始就緊緊黏在了我身上,難道我這“出被芙蓉”太過亮眼,讓她移不開視線,還是她看出了什么……
“呃……我……”
她笑了,“姑娘天人之資,果真不凡。”
突如其來的夸贊倒叫我一愣,我搖搖頭,還是要略微謙遜一些,“哪里,哪里,我沒你說的那么美。”
她輕哧出聲,還微微晃了晃頭,起身去桌子上倒了杯水,咦?水,剛剛桌子上還沒這東西的。
她端了杯子舉到我嘴邊,我伸起手就要接過,卻被她躲了開,她搖搖頭,然后又把水杯放到了我的唇邊,我看了眼她又看了眼水,順從地低下頭就著她的手喝了小半杯。
這水……有點甜啊……我晃了晃腦袋,眼睛不自主地向下垂,身子也不知何時已接觸到了柔軟的床墊,眼前的一切也都開始幻化虛無。
那女人淡淡地甩了甩手,從床邊站起,確認似得往床上看去,自語般說道:“果然,還是這樣比較好管。”
門被推開,復又關上,床上的人也在那一刻猛然睜開了眼。
“切!”
誰能知道我竟然能忍住,不在她說完那話后就睜開眼睛,想這點迷藥計量也就能讓我暈乎乎的,不省人事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我伸了手,狠狠摁在了自己鎖骨處的傷口上,神經末梢的痛感迅速傳遍我的四肢百骸,最后讓我的大腦清醒如初。
我默默把紗布扯了下來,然后換了新的,胸口的傷還是那樣可怖,失了妖力果然傷好的比以前慢了不少。
穿上鞋子,把掛在衣架上的外衫拿下,披在了身上,待到確認四處無聲,我才輕輕推開了門。
外面安靜的如荒院,果然那個自負的女人太相信自己的迷藥了,我必須要看看他們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猶記我當時是被珈蘭抱著進了覃府,從方位來看這個方向必是遠離街市的,那自然不能從圍墻跳過,看來也只有橫穿整個覃府了。
覃府人少,竟然任我大搖大擺走了有一會了也沒碰見個人。眼看覃府的大門在向我招手,身子卻總是往著反方向轉。
我還不能離開,好不容易進了覃府哪里能就這樣離開。可……那人要是珈蘭派來……不對,我想什么呢,珈蘭要害我還不是分分鐘的事,何須這般麻煩。
我眼神一定,心里有了結論,既然有人要害我,那自然是要找出來!
我摸索著在覃府穿行,要是期間能碰到一兩個仆人,問問珈蘭在哪,定要把這消息告訴他,這府中有細作。
轉過一彎,眼前便入了一個小亭,那亭子四四方方立在水邊,水池上飄著數十片綠油油的荷葉,若是盛夏定然是個賞荷的好地方。
可引我注意的卻不是美景而是珈蘭這般無欲無求的人還能搞出這么有意境的地方,讓我有一瞬茫然自己是否了解那個完完整整的他。
這一愣竟然呆呆站了半柱香的時間,再一回神,只覺得身后有一道無形的壓力,自己只想躲去,連回頭看也不敢。
“念念!”
我的腳一下子黏在了地上,怎么掙扎也無法抽身。
壓迫感慢慢從身后逼近,然后就是一張我死都不想在這里看見的臉,在我面前沒有了往日云淡風輕的笑意,此刻只覺得腦袋頂上都是烏云在打著閃電。
“你果真在這里。”
沈沉書的臉色陰沉,一只手早已摁上了我的肩膀,防我逃跑。
我搖搖頭,幾乎是下意識。“沒有沒有,你認錯人了。”腳向后探索著最安全的逃跑路徑。
“念念。”
沈沉書的手四指用力,只一下就扣進了我的傷口里,我悶聲一吭。
他立馬臉上堆滿了擔憂,我盯著他變幻莫測的表情,那是不應該出現在他臉上的神情,為何我又那么熟悉,就好像看過……千遍萬遍。
“念念,你怎么了?”
他的左手已經攬上了我的腰身,而剛剛扣著我肩膀的手已經拉開了我的衣衫,微微沁出的鮮血洇濕了新換的紗布,他的眉頭也隨著鮮血慢慢凝聚到了一起。
“這種小事怎么勞煩沈公子,六子。”話音打斷了我倆各自的心思,我也被轉移到了另一邊,身前的身影正是我剛剛極力尋找的。
他一身長衫,褪去了官服,隨意地站在那里,這是我從未見過他的狀態。
我拉上有些歪斜的衣領,看著沈沉書還在伸出的要拉住我的手,可兩人之間卻隔了二人。
他在我身前淡淡地發令:“沈公子若是沒事便請回吧,本王還要處理家事,六子,送客。”
深沉書的眼睛不緊不慢地從我身上移開,與他對視,“巧了,在下也剛好在處理家事。”
這一刻的氣氛簡直是遁入了冰點,什么情況,本姑娘現在已經這么搶手了嗎,在上演兩大帥哥癡纏傾世美女的俗氣橋段嗎?
我暗暗退后了幾步,好占據有力地形以觀看這番大戲。
可人還沒走半步,身子就一下子被拉了過來。
我的肩膀狠狠地撞在了珈蘭的胸口上,他的手此刻也緊緊地摟著我的肩膀。
頭頂上方是他的聲音:“莫不會這位就是您未過門的……夫人?”
言語輕佻,但我可管不了這么多了,夫人?我何時和沈沉書有了這么一層關系,急忙否認:“我沒有……”
“噓……”他制止我,從上望下來的目光又是那么使我陌生。
“既然如此,沈公子帶走就是……”
他的手一推,我整個人就順著那個方向往沈沉書的位置飄去,但我竟使自己硬生生停在半道,可整個人也就順勢趴在了地上,身邊是那個被珈蘭稱為“六子”的仆人。
而那六子如他的主人一般,冷漠地扭過了頭,喂!你好歹扶我一下啊!
“念念……”
身后是沈沉書的聲音,我道:“這位仁兄,咋們非親非故,又無深仇大恨,你為何要說我是你未過門的夫人?”
我沖沈沉書眨布眼睛,希望他可以看懂我的深意。
可顯然我是多想,他快走了幾步就要上前扶我,手拉過胳膊肘時我按住了他:“沈沉書,你想要的東西我會給你的,現在!此刻!你不要壞我的事。”
我緊緊盯著他的眼睛,看著他深邃的眸子陰晴不定,然后同樣輕聲道:“你讓我信你?”
我簡直要瘋了,好家伙跟我演上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樣子,我咬咬牙狠心道:“這樣吧,十天,給我十天時間,我把內丹給你。”
他拽著我的手慢慢松了開,然后我被架起的身子“噗”得一聲又落回了原地。好你個沈沉書還恩將仇報!
我瞪著他,看著他又露出了那種恨死人不償命的笑,對珈蘭道:“王爺,這人恐怕不是在下要尋之人,細認之下,確實不同。”
說罷,又對我一扶手道:“姑娘,唐突了。”
之后又對珈蘭行了禮,便飄飄然地“滾”了出去。
我深深松了口氣,果然在這家伙眼里內丹比任何東西都重要。
而這邊只聽見珈蘭吩咐道:“六子,帶她回去。”
急忙轉過頭,卻只能看見轉過彎去的一抹殘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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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潑。”
一桶刺骨的井水從頭淋下,那原本昏迷的女人一個激靈的抖了起來,然后睜開了緊閉的眼。
“王……王爺……王爺……饒命啊,王……饒命。”
她的聲音顫顫巍巍,身上的傷混合著剛剛潑下的水凝結的血將其染成粉紅。
珈蘭坐在其五米之外的地方,靜靜地看著,看著她無用的求救。
“六子,藥。”
六子從桌子上復又拿起那包半開的黃紙,走了上前,那女子驚恐地雙腳撲凌著,不斷想讓自己的身子躲到后面,但被捆著的雙臂,卻讓她只能絕望地待在原地。
“不要……啊……不……會死……啊……不……”她的嘴在呼救的瞬間被殼子塞滿了那黃紙里的白色粉末。
女子的眼神在下一秒就開始迷離,嘴角反吐出來的白沫子還掛在嘴邊。頭也噗得一下垂了下去。
“潑。”
又是重復的命令,已做了不下五遍了。
珈蘭看著又一次被潑醒了的女人,眉頭猛然皺了起來。“把她打發出去吧,本王不想再看見她。”
起身,身體又一瞬間的僵硬,但他強硬地扳直,像一切都沒發生一般離開。
六子剛拿起粉末的手頓了下,什么也沒有問,對王爺的突然反常已稀松平常了,他的手浸在那桶井水里,洗凈手尖的遺留粉末。
走出監牢,門口是一直哈腰弓背守著的獄長。
“處理干凈,別讓王爺再看見她。”
那獄長一愣,但立馬反應過來。“是是!小的定辦得干干凈凈。”
說話間也沒敢抬頭看六子一眼,只弓著腰待六子遠去,嘴里才“嗬”得吐出一口痰,腰板也直了起來:“什么玩意,呸!”
“老大,這里面的人……怎么整。”從牢里出來的人小心翼翼問道。
那獄長正沒處發火呢,來了個冤大頭倒是可以做個出氣筒。他的手啪得打在那獄卒頭上,咚得一聲。
“笨蛋,處理干凈不懂嗎!”
獄卒捂緊了腦袋,連聲答到,獄長尤覺不夠出去,伸出腳就踢了上去,“你知道什么!什么!還不快去!”
“唉唉……唉!”那獄卒連連敗退回了牢內。
躲開了獄長的暴揍,那獄卒的心情也低到了極點,可回了來這一低頭又是個口吐白沫的半死女人,他的暴虐心態也就一觸激發了,他打開了牢門,走了進去,只剩下一聲聲悶哼,和砸擊肉體的聲音。
“老王這是……”
當班的另兩個獄卒繞開那間牢房,從別道走過去。
“別提了,還不是又被獄長揍了,呵,這種阿諛小人,活該。”
“噓噓,小點聲,他可在怒頭上。”
“怕什么!他現在有個出氣筒,沒力氣管我們。”
“也對,可話說,那位又是個什么罪名。”
“誰知道,王爺親自壓過來的,不停喂迷藥,暈了就用水潑醒,然后再喂,誰知道她是犯了什么錯。”
“別提了,晦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