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元十七年十二月,帝逝于朱臺,攝政王輔后協九歲小殿下瑜登基,改國號為昭興。
——《景年國錄》
我在房間里踱著步,一圈又一圈,現在是個什么情況,把我又送回了屋子里,卻又不露面,珈蘭對我是個什么意思難道還要我在這里猜來猜去。
“姑娘可還醒著?”
門外傳了聲音過來,是個男聲。
我把門一拉,就見那人端著一個食盒,在離門口兩步的地方站定。
他對我點了點頭,就繞過我進了門,輕車熟路的把食盒里的東西一一擺了上來,四菜一湯,倒是講究。
話不多說,就要退下了,我趕忙攔了下來。
“你家主子呢,我要見他。”
他提著食盒又一次繞過我,但好歹留了句話:“姑娘好生休息著,王爺他晚些便會過來看您。”
有了這話,我煩躁不安的心情立馬被一桌子的飯菜平復,果然吃飯還是那么讓人愉悅啊!
燭光幽幽,月影中天。
盯著晃來晃去的燭芯,還有外面一輪圓月,想著他怎么還不來,我這頓飯都吃完有一個時辰了,這月亮掛上天也有半個時辰了,總不能如今成了王爺反倒會哄起人了。
“再不來,再不來我就去找你啦,你來不來,來不來!”
手上幻化著石子,從窗口一個又一個彈了出去,看它們瞬間隱沒在草叢里。
“有這好興致,看來傷口好得不錯吧。”
指尖凝聚出的石子猛然停住,在我轉身那刻又幻滅成空。
“珈蘭,你來了。”
我從窗沿上爬下來,看著他站在門口,一身黑衣和白日里不同,整個人都似浸在了夜色中。
我不喜這樣的他,便小跑兩步,把他拉了進來,手松的很快,卻是怕他先把我拂開。
可真進了屋,只剩下二人,又猛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該說些什么了。
“我……”
我看著珈蘭的臉,那是我許久不曾見到的,在混沌時最渴望見到的。
“我……今日我不是故意的。”
沒由頭的道起了歉。
“什么?”他的聲音很疲憊。
“我是想說……,對了,你們府里有細作。”
我這才想起了我想要說些什么,“今日那個女人喂我吃了迷藥,幸虧我機警,你說那點迷藥怎么可能迷倒我,我等她走了,我就溜了出來,我……”
珈蘭的眼睛不知何時從燭火處移到了我臉上,等我發覺,已被那目光看得說不出話來了。
“我……我……”
我這是怎么了?平日里倒是能說,怎么到了珈蘭面前跟個結巴一樣了。
“不必說了,我都知道。”
“啊?你怎會知道!”
他的手猛然抬起,就把我從一邊拉了過來,手指尖從我脖頸劃下,挑開了我的衣領。
哇!什么情況,珈蘭要干嘛,強上!刺激!我要反抗嗎?
只覺得肩頭處觸碰到冷空氣,一涼,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微微轉過臉,看著眼前這個讓我心臟怦怦跳得厲害的男人,此刻正認真地看著我的傷口,挑開的也不過是我臨時包扎上的紗布。
傷口其實已經有了明顯的好轉,若不是我今日為了讓自己清醒而故意扯破,想來如今已然結痂了。
我晃動著身子就想從珈蘭身邊挪出來,不喜歡他這般盯著我的傷口研究。
“不舒服?”他詢問道。
我搖搖頭,身子卻還在往外挪,而他嘴角輕抽了一下,讓我還在懷疑那算不算個笑的時候,整個人卻被解放了開來。
他慢慢向后退著,然后雙手扣緊伸了個懶腰,整個人又融進那片沒被燭火照亮的陰影里。
“珈蘭?”
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觸怒了他,剛剛還好好的,怎么此刻又拉開了那么遠。
“那女人沒用,叫她過來好好照顧你結果卻用迷藥,差點壞了事,但是不用擔心,處理的很干凈。”
“處理?”
珈蘭此刻已經挪到了門口,只留下一個背影:“你也乏了,好好休息,本王……明日再來看你。”
就是這句等明日……結果還真等來了件大事。
同夜
眼前的男人蒼白的臉再也看不出以前俊朗的模樣,在那張雕著云龍的鎏金大床上就那樣奄奄一息的喘著氣。
猛然吸氣卻輕輕吐出,他的眼半睜著,帶著一絲的迷離恍惚,從被子里抽出自己干枯瘦弱的手想要去觸碰坐在他床頭的那個他寵了一輩子的女人。
那個女人,那個被他一手捧上貴妃位子的女人正看著他,還是他初見時的模樣,那么美,美到怕被碰碎。手臂還在向她伸去可卻總也夠不到她,她就在他一尺的地方安靜的坐著,看著他,看著他掙扎,看著他用光了力氣頹然垂下的手臂重重砸在錦被上。
“皇上,休息吧,臣妾告退了。”她冷漠的轉過身,碎玉鞋子撞擊地面的聲響在他腦袋里回蕩。
“挽兒,留下來。”他許久未開口了,而這次卻是為了留住一個女人,一個他愛了一輩子相信自己還會一直愛下去的女人,即使她不愛他。
他聽見她的腳步短暫的停頓,但終究還是漸行漸遠。
那個女人,皇上親封的德容貴妃站在大殿外面,夜色如水,與殿內的腐敗味道不同,那是新的未來。她的臉在月光下閃著不一樣的光彩,比她曾在皇上身側流露出來的還要令人驚艷。
“母親,母親。”遠處一個小小的身影掙脫了宮女的手向她跑來。
她看著那個小小的身影眼睛里凈是慈祥溫暖的笑,直抵心底。小小身影一下撲進了她的懷中,她摟著那個小肉球,撫著他的發。
“瑜兒,怎么還不就寢,你可知明日對你來說何等重要,乖,和奶娘回去。”她的話讓那么小的他還并不是很了解。
“什么重要的事,明日母親要帶瑜兒去玩嗎?。”他的臉認真,稚嫩。
她扳過孩子小小的身子,“記住,明日之后你的一舉一動牽連的便是整個天下了,如此玩心是萬萬不可再有了。”
她默默把孩子攬在了懷里,看著那月亮將要沉下的方向,第一次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帝歿了。”
六子站在門口,將剛剛從宮里傳來的消息說與覃王知曉。
按理說此刻是最好的時機,收拾兵力,一舉沖到朱臺,相必定打個措手不及,這帝位便能穩坐下來了。
可六子在等,等自家主子的命令。
珈蘭從剛聽到消息到現在,連個姿勢也沒變過,就那么支著頭在案桌上伏著,整個人除了細微的呼吸聲就像死了一般。
許久,久到天空邊緣有些許的泛白描邊,久到六子的腿站得有些發麻,珈蘭才從桌子上直起身。
第一句話卻是個“下去吧。”
就這樣?這大好機會就這樣拱手讓了出去?六子暗暗較勁,腳動了一下又收了回來。
“爺。”
珈蘭拂了拂手,有些不耐煩,“下去吧,現在回去睡,到天完全大亮還能有幾個時辰,明日可有的忙的……”
六子的嘴唇都要被自己咬破了,但身子卻順從地退出了屋子,但恐怕他是睡不了好覺了。
這事其實并不突然,帝的身體不好是全景國都知道的事實,若非如此又怎會將覃王接回來輔政。
可誰都沒想到在這樣一個夜晚,帝會逝于朱臺,這天下沒有比那人離那至高之位更近的了,而那人此刻卻躺在床上,正安心地等天大亮。
昨夜的覃王府安靜的可怕,自珈蘭從我房中出去后,我就根本睡不著覺,他忽遠忽近的態度總讓人摸不清思緒。
天才將將魚肚白,我就守到了珈蘭屋子前,找這間屋子也花費了我不少時辰。但好在趕在他起床之前到了。
他一身素衣推開房門而出,臉上是往日都不曾見過的陰霾,眼睛掃也沒有掃過我,就直著走了過去。
“哎...珈蘭...”
小跑著跟了上去,在他半步遠得地方跟著。珈蘭仿佛才發現我一般,眼神微微斜向后看著我,“待在府上,莫再要出來了。”
他這一句話就把我定在原地,我還是乖乖的吧,要是被趕走了那可是得不償失。
“好!那我等你回來。”
我看著珈蘭遠去的背影高聲喊著,也不知道珈蘭聽沒聽見。
甩了甩手,就往回走,這下回去可以安心補個覺了。
德容貴妃坐在高殿之上的龍椅上,安靜的看著一身素衣的男人從殿外走了進來。
“攝政王,哀家可是等了你很久啊。”德容貴妃如今是這天下最具權勢的女人,但看著眼前的人也只能故作鎮定。
“貴妃...哦不...應該稱您為太后,先帝薨世,如此突然,新帝年幼恐撐不起國之重擔,臣受先帝惠贈得攝政王名號,自是為新帝鞠躬盡瘁,死而后已。”覃王雙膝彎曲,跪到這大殿之上,一時間屋內安靜的仿佛時空停滯一般。
但很快龍座上的女人就回過了神,殿下跪著的隱患此刻正在向她示好,她無兵無力空有頭銜,只有快快接受,也許方能保住自己和新帝的性命。
她起身快走幾步,并說道:“攝政王快快起身,哀家婦人之身自是幫不了新帝,這其中的門路還需要攝政王從中指點。”
侯在一旁的太監自是旁觀者清,立馬跑上前扶起覃王,賜了座。
這德容貴妃已從高位上下來,也是對覃王表了最大的態度,二人彼此互為試探,小心翼翼。
“太后不必焦心,新帝年幼,許多事務臣必盡心輔導,現下最為重要之時是穩定外邦,勿讓邊疆躁動之勢借此機會趁虛而入。”
覃王只是站了起來,并未坐到太后賜下的位子上,言語鏗鏘,里面有不由人分說的堅定。
德容立馬接下:“是,穩定外邦刻不容緩,這些事務,我一婦道人家實在無權干涉,那便全權交于攝政王處理,景國有攝政王,是景國之幸。”
覃王附身一拜,“國事要緊,容臣先告退。”
德容嘴角的笑容還沒退下,接著又堆起笑臉:“自然。送攝政王出宮,將關于外邦的文書皆送至覃王府即可。”
目送這那人遠去,德容眼神里透出一絲不甘。
“總有一天,這天下皆是我兒的。來人,去城郊請張天師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