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先生姐弟常常派遣弟子來京中送補品,不知是不是因為沒能找到解藥,他們幾乎不親自露面。
終于,煙花燦爛,終要散。
墳前的殘火中,里面有許多書籍在同火苗繾綣。
黃靈川手中的一本詩集,翻開來,批注的墨痕星星點點。
《題邸間壁》旁邊有幾行小字,看來是一首有感所做的小詩。
途次早客清秋踏,
卻道閨夢計程頻。
十里荷花崇光轉,
何必驛館題此殷。
這是當年三小姐還在閨中時候批注的詩集。
是了,若是我想你、念你、戀你,便是我自己該當剖白衷腸,滿心熱烈的告訴你。
很是不該說是你想我、念我的。
如今我這般想你、念你、戀你,只可惜,你卻再不能聽見。
黃靈川用手摸著冰冷石碑上的棱角,像是她坐在旁邊,而他正好撫摸她溫柔的肩膀。
一個素衣女子撐著傘走過他這邊來,她駐足在不近不遠的地方,任憑黃靈川有沒有看見她。
是柴先生叫她來的。
她身份尷尬,出門來時也只能輕車簡從,撐著傘遮掩著自己的容貌,她本不想來的,可是柴先生說這時候,她還是來比較好。
當初在要不要用一身清白換取一家安樂這件事上,她堅定不移地選擇了家人。
她明知道是去做一枚棋子,亦感恩戴德。
柴先生與她說得明白,這位大公子卻是她到了時過境遷之后才首次與之謀面。
對于大公子看她時的復雜目光,她用了很久才真正明了個中情由。既然大公子給了她機會照顧家人,那么她何妨好好養著自己這張臉呢?
曾經在歡場調朱弄青,笑人家所說“女為悅己者容”,到而今,她只為恩義,心中覺得更加值得。
三小姐的離世讓黃靈川心中十分不能平靜,所有人都知道他終將走出這段哀傷,卻都不忍看他耿耿于懷。
也是因為這個因由,柴先生才想讓她來勸他。
長久的安靜,黃靈川明明發現了她,卻不曾說話。
“奴婢并不是來勸大人的,站站就走。”她緩緩開口,黃靈川終于忍不住,側過頭,看著她的臉。
她又繼續說道:“冷靜克制的話,不消旁人說,大人自己便省得,此時又不驚世震俗,又有何懼?自然不需一勸。”
黃靈川似乎是聽到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沒聽到,沒有想象中刺耳,也沒有出乎意料的舒坦。
總之,只是有個人說話。
繼而又自我嘲諷,又不是話本子,哪兒來的那么多傳奇新語呢?
嘆了一聲,黃靈川說道:“回吧,叫都放心。”
沒有應聲,點了一下頭當做禮數,退步轉身,仍舊打著傘向著遠處走去了。
人在時不覺得如何,走了,才覺得忽而十分安靜。
風又起了,四下看去,只有草木招搖,孤墳依舊如如不動,這便是風的悲哀吧?
來過么?來過的。
看得見么?見不到了。
用手撫摸過被風吹過的臉頰,哪怕還留有風過后殘存的風沙,觸手無痕,終究只是了無生趣了。
紅塵滾滾,卻人言紛紛,吃十穿八嫖空賭半,一顆真心賦予荒冢寒碑,又能收獲幾分?
既然你已經不在了,我再不該顧及什么。
黃靈川這樣默默說著,因為三小姐的病情,她真心不想看著王妃死在她的生命存續時期。
因為她不想看到太妃娘娘的感傷。
如今我已失去了你,那么,她們就不該再有理由活著……
如果一切順利,那么就該聽到消息。一切應該是從世子開始的,他當初染過臟病,近來也該發作了。
長樂王妃一定會不堪打擊自盡,前提是假如有人暗示她死了,世子爺就會得到解藥。
至于那個給世子爺懷孩子的風塵解語花,她本就沒有懷孕,一切都是柴先生給下藥做的樣子,三年了,哪怕是懷的是個哪吒,也是沒什么值得貪戀二單。
如果她想得開,會有一筆費用幫她贖身,若是有別的想法還能商量。
點燃一支蠟燭在黃府的祠堂里,正位上擺著慈母柳如岫之靈位另一邊擺著尊師之靈位
黃靈川枯瘦的手在一個排位上描補著顏色。
那上面寫著愛妻黃門黎氏之位。
后來他又想到了什么,在上面加了兩個字,成為了愛妻黃門黎氏恕卿之位
從前人家都稱呼你做三小姐,我終于能以己之姓,冠你之名,你滿及笄之年,卻未來得及行及笄之禮。
我便以婚姻之名,為你定小字,稱你恕卿。
如心為恕,我把你放在心上,久了,就索性,把你當做心……
如今失卿,如傷心肝……
恕卿……我,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