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的女子眼含隱隱期盼,一如她記憶中那個四歲就跟在自己身邊的小姑娘,今天在觀外第一次見她與她對視,她就感覺十分熟悉。
似是故人來,但是她的那位故人已經是不見了。她看著朝儀,目光深深的,仿佛越過眼前這個人,就可以看到她的小丫頭,又鮮活的來到了自己面前。
真像啊,眉目流轉間像,舉手投足間像,渾身氣質也像……祖瑤目光微濕,眼里帶了自己都未察覺的寵溺與笑意道:“好,我便留下陪小姐一晚吧。”
周氏上來安撫了朝儀兩句,又讓她平靜平靜好好休息,想到自己都還一攤子事,帶著人匆匆離去了。
朝儀得了祖瑤的同意,緩緩綻開嘴角,眼中徜徉著微光,拉著她回了屋。
銀月倒是沒傷及筋骨,經過剛才的包扎血也止住了,朝儀再三叮囑如星好好照顧,這么大鬧了半天,待幾人躺下休息時已經聽得到雞叫了。
如星銀月睡一間,朝儀則和祖瑤一間,這一夜她睡得格外安穩,沒有心事重重,沒有睡到一半猛然醒來,也沒有做過去那些慘烈的夢。
她挨近祖瑤抱著她的手臂,貪婪的聞著她身上的味道,只一瞬,她恍惚以為自己又賴在了她的荼靡閣。樓下就是種滿了荷花的池塘,總會被風帶來一陣一陣的荷香。而四周栽了半山的海棠花,她喜歡那里,所以幾乎每年的大半個四、五月份,她都是在那里度過。
為此她的母親指著鼻子嗔怪過她:“你回來干嘛,不要回來了,這又不是你家,你不是把家安在荼靡閣了嘛。”這時她都會先討好母親并保證道下次不去了,然而每每等到下一次,她又收著幾件衣服去了。
有人一夜清夢,就有人一夜未眠。
周氏現下那里還有心思睡覺,被抓去的兩個人已經連夜押回京了,自己卻只能在離京這么遠的地方干著急。
如果扛不住刑罰招了怎么辦?如果張揚到傅權耳朵里自己要怎么解釋?周氏坐在桌旁頹敗的扶了扶額,自己的計劃那么天衣無縫,卻偏偏一敗涂地,還驚動到了太尉夫人。
靜蘭侯在一旁,心下打鼓,斟了杯茶給周氏,周氏一把拂了茶水,厲聲道:“你是怎么跟我說的,她不是喝了那杯水了嗎?怎么還會神智清醒的站在那里?你不是保證她的丫鬟會點香嗎?又怎么還會生龍活虎的到處去叫人?”
靜蘭趕緊跪下,伏在地上解釋:“奴婢,奴婢確實是親眼看著她喝了那杯水的,至于迷香,我剛才趁亂偷偷去了二樓,香也是全點了的,已經燒到大半了,奴婢也不知道她們為什么沒有被迷暈。”
對面的傅云寐聽聞分析道:“難道是她起了戒心,有所準備?”
周氏問道:“你的意思是,她知道我要害她,甚至揣測出了我的手段,對我做了防備?”
“不敢確定,可是母親,不能排除是這個原因。”
周氏眉頭一皺,覺得傅云寐說的似乎有道理,可是又有哪里對不上。
思來想去不管是因為什么原因而失的手,當務之急是那兩個人絕對不能開口提及她一個半字,或者,只有那兩個人死了,才能永遠解決好這件事。
她必須盡快回去,想辦法處理好對自己不利的人和事。思及此周氏吩咐道“明天一早就傳令下去立刻回京,別再失了時機節外生枝才好。”
第二日天才微亮,靜蘭就敲響了銀月如星的房,只說傳夫人令趕緊收拾好東西啟程回京。如星來朝儀房里整理行李,祖瑤站在窗邊若有所思,朝儀上去笑著道了謝,然后開口問道:“聽口音,道長不是本地人吧?”
祖瑤有幾分凄涼的答道:“是的,我是姑蘇人,一年前來的京,本來是來尋一位故人,可我還沒找到她跟前,人就沒在了。”
朝儀心下難過,但還是安慰道:“人各有命,或許她已前往往生,重新開始了也未可知,道長不要太難過。”
“但愿吧,只是我的楚楚,她死的那樣慘,她是活生生被火燒死的啊。”許是不忍再提,祖瑤身音微啞而晦澀。
楚楚,是她前世的小名,很久沒有人叫過了。
朝儀深吸一口氣壓了壓喉中翻滾,握了握她的手:“她若知道世間還有一個人這般牽念她,想來也會十分安慰的。”
祖瑤看向她:“不瞞你說,我第一眼見你,就覺得你像她,可你又不是她。四月十三那天晚上,我上香時見香火從中折斷,心中強烈不安,跪在殿前祈了一夜的福,可還是在第三日傳來了她喪亡的消息,我什么都做不了,連見她最后一面都見不到。”
朝儀只怕一個繃不住,轉過頭去不看她:“那道長打算一直在這里嗎?”
“就在這里了,后半輩子在此種些福報,為她求個下一世安好吧。”
朝儀只覺鼻間酸澀,眼前的人是和她相處了十年的師傅,教習了她十年的舞樂。她曾經在信中和她說望京的風光,她經歷的新鮮好玩的事,她愛上的男子,還說等自己成了親有了自己的家就去接她來養老。她從來都是報喜不報憂,最后一封信,她說她的夫君是立志要成為天下的君王的,若是成了,她便是王后。可是到最終,儲昀確實是成了天下的王,而她只是以名字為號,封了貴夫人,皇宮若精致囚籠一般,她和她也斷了聯系。
今日她說,她來找她了,沒了聯系她也擔憂了,來到望京,知道她在皇宮,但進不去應該很無奈,再后來自己死了,她更是無力和難過吧。
應是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祖瑤平復心情,擔憂道:“昨夜一事,想來小姐也是前路艱難,此去,千萬保重啊。”說完又從懷中掏出一塊玉佩,那玉成色質地皆是少有的上乘,圖案精細可見雕工了得。
祖瑤把玉放到她手中:“這塊玉是我十年前一位朋友所贈,告訴我若在以后遇到困難便拿著這玉去找它的主人,天大的事,也會應了我。”
卷上她的手掌,祖瑤又道:“這塊玉本來是要留給楚楚的,可是她去了,我也沒有什么所求,如今與小姐一見如故,思來你將來艱難,便贈給你吧。”
朝儀抽回手:“這么貴重的東西,道長自己留著吧,朝儀不能收。”
祖瑤見她推脫,又把玉塞回她手里,笑了笑道:“你若覺得貴重不敢白要,以后經常來這觀里找我說說話便是,我一見你,就像見到她一般……”
聞言朝儀斂下上來的眼淚,收了那塊玉佩,只答說好。
祖瑤附到她耳邊,說出這玉佩主人的名諱,饒是已然猜到來路不凡,朝儀也不免有一瞬的震驚。
居然是他!
如星見兩人聊的多,把一切都收好之后才上前來稟朝儀說該啟程走了。朝儀點點頭,和祖瑤道了珍重,又說自己以后有空會再來瞧她。
祖瑤一路送朝儀到門口,看著她上了車離去,朝儀掀開車簾,看著逐漸遠去的祖瑤,捏緊手中的玉佩,閉了閉眼。
師傅,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