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醒來,母親給我送早餐,我看見她的雙眼紅腫,內疚與不安再次侵襲了我,我給她一個輕松的微笑:“媽媽,你別為我擔心,事情沒你想的那么嚴重啊,爸爸絕不會強迫我做任何事的。”母親緊皺的眉頭舒展了一些,她說:“你可別犯傻啊!”
我沖她用力地點頭,她這才半信半疑地走出去。
剛出去一會兒,她又進來了,“快起來吧,有同學來找你。”
“誰?”
“遠東和國鋒。”母親的聲音中透露著一絲不滿。
“噢。”我含笑望著她,為她的不滿。母親的不滿來自于她對自己女兒的絕對自信以及圍繞在自己女兒身邊的任何男孩子的不屑與懷疑。
等我收拾梳洗完畢,走出院門,喬遠東和宋國鋒正站在院門外的槐樹下,雙手插在褲兜里,松松垮垮地站著聊天。喬遠東身材挺拔,高大英俊,身穿一套時髦而筆挺的西服,頭發永遠梳得油光發亮,一看見他,我不自覺地想起“衣冠楚楚”這個詞,嘴邊不由浮起一絲微笑。喬遠東初中畢業就輟學了,現在跟著他父親經營建筑公司,他在我的印象中多多少少有點“紈绔公子”的形象。宋國鋒略顯矮胖,在穿著上沒有遠東講究,衣服永遠比身材還要肥胖一圈,他初中畢業后上了職業高中,現在已經就業了,在村里的陶瓷廠當工人。
我快步走到他們身邊,“咦,你們怎么不進家里,在這等我?有什么事?”
他倆燦然一笑:“沒事,想叫你一塊出去玩。”
“去哪?”
“山里泉。”宋國鋒搶著說,“那兒環境特美,宋學軍現在在那上班,他叫你去的。”
“宋學軍?”他也是我的小學同學。
“嗯。”
“他也上班了嗎?”
“是的,他讓咱們去游玩,特別點名一定要叫上你。”
“噢,怪不得你們一大早來找我。我都回來七八天了,也不見你們露個面。”
“這怎么能怪我們?我們不是看你只顧忙著往云峰家跑嗎?”喬遠東插嘴說道。
“噢,這么說是我錯怪你們了。”說到云峰,我心念一動。正好借此機會讓云峰散散心。“咱們去可以,叫上云峰和成敏霞、喬平平好嗎?”
“好呀!學軍就說人越多越好。”
“讓云峰騎上他爸爸的自行車,正好帶上宋國鋒,我帶上你。”喬遠東含笑說道。
“那成敏霞和喬平平呢?”宋國鋒追問喬遠東。
“……”喬遠東啞口無言。
“好了,別爭了,遠東帶上喬平平,我騎上我的自行車,帶上成敏霞,云峰帶上宋國鋒。你倆分頭去聯絡他們三個,人齊了,咱們馬上出發,好嗎?”看出他們倆個之間有小小的火藥味,我趕緊息事寧人。
“好的,馬上去。”倆人一致爽快答應,轉身離去。
不到一刻鐘的時間,我們五人三車已經在村口的公路邊匯合了。我問喬平平,成敏霞怎么不來。喬平平說成敏霞要看鋪做生意,讓她一個人去。我聽了,笑罵道,“這個財迷,一天生意也不敢耽誤。”
云峰的臉色依然憂郁,但我看向他時,他沖我勉強地一笑,突然開口說“姐,……”
我有片刻的愣神。“姐”?他叫我“姐”?不會是我聽錯了吧?以前想盡辦法讓他叫,他總是千方百計地推脫,堅持同別人一樣叫我“瑛子”。現在,沒有要求他,怎么突然就改口了呢?電光火石間,我忽然明白了,他一定是知道了大人要把我和云飛哥哥撮合在一起的決定。并且,很可能參與其中,是始作俑者或積極推進者,也未嘗不可。要不,單從這一聲親昵而熱情的稱呼中,他的態度已經昭然若揭,自然是極度贊成這件事的,所以現在開始就要討好我,并且開始“長幼有序”了。
我斜眼看他,對他后面的話充耳不聞,只是盯著他看。
他自然明白我的意思,卻故作不知,臉上是一副討好的神情:“姐,我說你可別逞能,這兒到'山里泉'可有一段路程呢?你能堅持到嗎?”
“別小看人。誰堅持不住還說不定呢,先別吹牛。”我故意忽略他的改口,大模大樣地坦然接受。反正我本來就是他的姐姐嘛。倒是其余三人對我們之間忽然的客套感到莫名其妙,三人面面相覷,不知所以然。
喬遠東攬住云峰的肩頭,他們倆個頭差不多,沖著我抬抬下巴,然后把詢問的眼神拋給云峰。
云峰含笑不語,輕輕一扭身,掙脫喬遠東的手臂,轉身推他的車去。
喬遠東豈肯罷休,和同樣疑惑的宋國鋒追了上去,一左一右地攬著云峰竊竊私語。
我和喬平平站在旁邊,看著他們嘻笑打鬧。
在“山里泉”我們受到宋學軍的熱情款待。他父親是這個旅游區的老板。“山里泉”因山里一汪清澈的泉水而得名,周圍群山環抱,奇峰疊嶂,風景甚是優美。大自然的奇山俊水讓我暫時忘掉了一切煩事,我們玩得很盡興,只有云峰例外。他一直眉頭緊鎖,一副心事重重,郁郁寡歡的模樣,只有發現我注意到他時,才刻意展現出一副笑臉給我看。那笑容讓我很是心酸,甚至后悔叫他一塊出來游玩。至少在家里,他可以盡情表現自己的悲傷,而不必在這兒強顏歡笑,對比著別人的熱鬧歡欣,而更加悲嘆自己的命運。也許……也許,這些美景美食根本拯救不了他的悲傷,只有我,只有我,或許可以為那個瀕臨悲傷懸崖的家庭一點安慰。不知不覺中,我內心的天平又開始傾斜。
晚上回去時,路過干爹干媽家,我特意又進去看望他們。云飛哥哥和小姨正在照顧干爹干媽。干爹干媽今天的精神特別好,干枯臘黃的臉上似乎也有了光澤。看到我和云峰相跟著進來,原本混沌黯淡的眼睛也亮了起來。我繪聲繪色地給他們描繪“山里泉”的美景,許諾等他們身子好一些,就帶他們一塊去游玩。干媽高興地直抹眼淚,干爹看著我微笑,是那種超然淡然的笑。他必定明白,我的許諾注定只能是一種承諾,永遠沒有實現的那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