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干媽家出來，云飛哥哥推著我的自行車，送我回去。剛才，干媽怕我累著，催我回去休息，小姨就勢趕緊說：“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讓云飛送你吧。”一邊說，一邊朝云飛哥哥使眼色。云飛哥哥正坐在干爹床邊，給他按摩雙腿，看到小姨的暗示，他有些猶豫，小姨走過去，一下推他起來。他無可奈何地說：“瑛子，哥送你吧，你一個人回去，我也不放心。”

　　“好啊！謝謝哥。”我對剛才發生的一切佯裝視而不見。

　　云飛哥哥騎著我的自行車，我坐在后座。一開始，我們倆都沉默不語。我覺得，我們打小建立起來的親密無間的感情被打破了。一絲尷尬與陌生橫亙在我們之間。盡管我們從小到大也很少在一起玩耍說話，但那種親近感卻是根深蒂固的。如今，因為長輩們的一個提議，我們不得不重新定義我們之間的關系。我想，剛開始的不適應，也是正常的。我不知道，我會如何判斷選擇，我只知道，如果傷害云飛哥哥一家人的感情，我一定會非常傷心。

　　冬季已經過去，大地回暖。但夜晚的村莊，夜風還是很刺骨。幸喜月色尚好，銀白色的月光灑在道路兩旁搖動的樹枝上，灑在彎彎曲曲的柏油馬路上。夜，顯得溫柔而又沉靜。我把衣領豎起來，遮住了半邊臉，身子縮起來，往云飛哥哥的背后躲。云飛哥哥大概有所察覺，終于開口說話：“瑛子，你冷嗎？”

　　“嗯，有點。”

　　“那咱們不要騎車了，走著回去好嗎？”

　　“嗯……好吧。”不知云飛哥哥要和我說什么，我有些不安。等他雙腳撐住地面，我從后座一躍而下，左右環顧，四周萬籟俱寂，一個人影也沒有。此刻，我真希望身邊是個熱鬧的場景。可惜，這只是個不切實際的妄想罷了，此時此刻，除了風吹葉動，和兩個極不自然的呼吸聲，陪伴我們的也只有投射在柏油路上的，搖搖晃晃的一車兩人的影子。眼前的場景，似曾相識，我的記憶忽然奔跑至十年前的某一個夜晚，那個云飛哥哥陪我上廁所的夜晚。那晚的月色，那個溫文而雅、敦厚善良的哥哥忽然又浮現在我眼前，我的內心又溫熱起來。把垂在臉龐的發絲攏到耳后，我勇敢地抬頭望向身邊的男孩。

　　云飛哥哥有些扭捏，似乎一時找不到話頭，我們對視了一下，不約而同地笑了。我知道，雖然尷尬依舊存在，但那份陌生感已經煙消云散了。

　　為了打破倆人之間的尷尬，我主動說起了西藏。

　　“哥，你喜歡西藏嗎？”

　　“當然，那是個美麗圣潔的地方。”

　　“可我聽說那兒的生活很是辛苦。”

　　“是的。比較咱們這，那兒確實苦。但當你感覺苦時，抬頭看看天，看著雪山，感覺一切都能化解。而且，那時候，我在當兵，有一群同樣年輕的戰友，生活比較單純，不像現在……”

　　我悄悄觀察云飛哥哥的表情。一說起西藏，他的臉上不自覺地蕩漾出幸福的向往，但很快就消失了，因為他不得不馬上回到痛苦的現實當中。

　　“如果有機會，你還愿意回到那兒嗎？”

　　“當然愿意！不過，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了。”

　　“為什么？”

　　“因為……因為某個人。”云飛哥哥欲言又止。

　　“哪個人？”話一出口，我立即就后悔了。云飛哥哥說一個人，自然不會是干爹干媽。難道是云峰嗎？自然也不大可能。那么，只能是他喜歡的人了。他喜歡的人，不就是我嗎？我這不有主動撩他表白的嫌疑嗎？唉，以往費心打造的矜持單純的形象這下終于露出破綻了。何況，如果他真的表白了，我該如何辦呢？就在我內心千回百轉、追悔莫及之際，聽到云飛哥哥的回答。

　　“尚民叔叔。”

　　“噢？我爸爸？”我暗出一口氣，這個答案可大大出乎我的意外。

　　“當然。我要報答尚民叔叔。男子漢大丈夫，受人滴水之恩，必當涌泉相報。更何況，尚民叔叔幫我們家的又不是一點半點。”

　　“話雖如此，但我爸爸幫你們，并不是要你們報答的。”

　　“我當然知道，叔叔是好人。但正因為如此，我更不會允許自己忘恩負義。”說完這句話，云飛哥哥望向我，我看著他眼睛，他的眼睛那么亮，好像夜空中閃爍的星星，我甚至能看到他瞳孔里我的身影，那里透露出的真誠是那樣迫切與真實。我忽然又想到，他當然要感謝我父親了。因為我父親要把他最寶貝的女兒嫁給他，他自然應該感恩戴德了，自然要討好我父親了。但我呢？我媽媽的感受呢？可以忽略不計嗎？

　　也許看出了我的疑問，云飛哥哥又輕描淡寫地說了句：“也許，等你給叔叔帶回一個各方面都優秀的乘龍快婿，那時，我也許會放心地離開呢。”

　　“什么？你說什么呢？”聽他這樣說，我不禁羞紅了臉，嗔怪地舉起拳頭，朝他揮了過去，云飛哥哥微笑地側開身子，向旁躲開，我的拳頭落了空，不留神腳下一滑，身子向前撲倒，云飛哥哥趕緊伸出了左手，攬住了我的腰，我的臉頰正好碰到他的嘴唇上，倆人像觸電般地松開。沒承想，我退開的動作幅度太大了，路邊正好有一塊堅硬的、龐大的、邊角很尖銳突兀的石頭，眼看我就要撞向它。

　　“小心！”云飛哥哥眼明手快，一把拉住我，我結結實實地撲在他懷里。這一次，他抱得好緊，我的右臉頰貼著他的左臉頰。那一刻，鬼使神差般地，我沒有再急著離開，心跳得厲害，身子抽緊了一般僵硬，全身的血液好象都靜止了流動，我一動也不動，連呼吸好像都停止了一般。

　　云飛哥哥也是一動不動，其實這種擁抱的姿勢僅僅維持了兩三秒，可當時卻感覺時間己經停滯一般。等我們再次松開，倆人都感到有些尷尬，有些不自然。不同與上次他哭泣時的擁抱，那個擁抱是兄妹間單純的安慰擁抱，是心無旁鶩的擁抱。而這一次，有了拉郎配的說法，這個擁抱對于我們便有了異樣的感覺。我想，云飛哥哥對我，自然也不會再像以前那般坦然了。但我們之間有愛情嗎？我又迷糊了。

　　那天晚上，直到回到我家門口，除了“再見”，我們一句話也沒再說。

　　那天夜里，雖然累得半死，我卻睡得并不安穩，一夜醒來好幾次，直到天亮，才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