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談話
“留疤?”越婉玲蹙眉,急切地詢問老大夫,“沒有別的辦法嗎?”
老大夫當然知道留疤對于女子意味著什么,但他也無能為力,只能搖頭。
倒是李蕓沒有越婉玲這樣反應激烈,只是問了一句。
“傷愈后,對我的手會有影響嗎?”
“這個,倒是不會有影響。”老大夫撫摸著自己的胡須,說:“但事無絕對,還要看你愈合的情況。”
李蕓點頭,道:“那大夫,就按您的辦法吧。”
“蕓兒。”越婉玲攔住她,憂慮道:“這可是要留疤啊。”
“如若留疤,能換來我左手無恙,留與否又有什么關系呢?”李蕓分得清孰輕孰重,沒必要因為要留疤就耽誤了治療,那樣才真的是得不償失。
老大夫卻是第一次遇到這樣是非分明的官家小姐,他安慰李蕓。
“老夫一定盡力而為。”
“大夫,您是醫(yī)者,我相信您。”李蕓唇色發(fā)白,卻依舊是那副溫婉的模樣,不怨、不悔、不惱。
老大夫被如此信任,站起身對李蕓說道:
“老夫定然不負患者的信任,你在此等候片刻,老夫這就去準備器具。”
李蕓點頭。
大夫走后,李蕓看到越婉玲依舊緊鎖眉頭,她安撫越婉玲。
“淑嫻,你不必難過,疤痕而已,不要緊的。”
越婉玲對上李蕓的雙眸,用一種全新的目光注視著李蕓,她說道:“蕓兒,我像是第一次認識你一樣。”
“怎么這樣說?”李蕓疑惑。
“當初白馬寺你救下落水的我后,從鬼門關走過一趟回來,我感激你,交談過后我與你更是一見如故,那時我以為你是個溫柔善良,卻有些軟弱的女子。”越婉玲回憶起當初種種,“后來我大病一場,也讓人查過你,在李府你忍讓繼母的刁難,這讓我更加確信,你太過軟弱。”
李蕓沒有說話,她明白,越婉玲現(xiàn)在需要的是一個發(fā)泄情緒的出口。
“可是今天再次和你相遇,我卻糊涂了。”越婉玲望著李蕓的臉龐,眼中流露出的情緒叫李蕓感同身受。
“面對侯府千金時,所有人都唯恐被波及,可你站在我身邊;面對二皇子和慎王時,本是我答應你讓你帶長公主上船,可你卻站在我身前,擔下所有責任,我好像越發(fā)看不懂你了。”
李蕓輕聲道:“無論是誰都不可能放任你落水不管,而且你是我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李蕓深居簡出又性子寡淡,身邊人不過二三,對于越婉玲這個來之不易的朋友,她尤為珍視。
越婉玲搖了搖頭,說道:“蕓兒,你不一樣,我一度以為你的善良會傷害到你,今日我才知道,原來善良不意味著任人欺凌,也不意味著畏手畏腳,你太讓人出乎意料。”
說著,越婉玲從腰間取下一塊祥云玉佩,玉佩品色上佳,上面還刻著一個越字,越婉玲將玉佩交給放到李蕓沒有受傷的右手手心,在李蕓不解的目光下,越婉玲說道:
“這塊玉佩是我父親在我六歲那年送我,入手溫涼,上好的暖玉制成,現(xiàn)在我送于你,從此我與你是姐妹、一生摯友。”
李蕓握著這塊玉佩抿唇看向越婉玲,道:“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你受得起。”
越婉玲堅持,李蕓只好收下。
手中的暖玉似乎將李蕓整個人都溫暖了,她說:
“其實,我沒有你說的那么好,我也有私心。”李蕓垂下眼簾,語氣生澀,“你這樣說,我于心不安。”
“所有人都有私心,都會有力所難及的時候,你不是神,蕓兒,你做的已經(jīng)夠多了,我會在你身邊,無論你以后遇到什么,我越婉玲都會為你竭盡全力。”越婉玲鄭重的許諾。
這一番話仿佛將李蕓整個人都打碎了,再組在一起,李蕓身體不住地顫抖,壓抑眼中的淚水,嘴里不停的說著。
“謝謝……”
越婉玲輕輕抱住李蕓。
自幼李蕓深受佛教思想成長,如佛經(jīng)中所言,她覺得眾生平等,遇苦難、困難者都要伸出援手,李蕓也是一直如此這樣苛求自己。
可是回府后,李蕓才發(fā)現(xiàn)這世間并沒有自己想象中那樣美好,很多事她都無能為力,李蕓只能竭力保護身邊的人,但她卻又自私做不到一視同仁,無法向自己厭惡之人伸出手,李蕓覺得自己有違心中的佛,同時也無比自責自己的無能。
但如今李蕓卻恍然大悟,她原來就不是普度眾生的佛,不過是蕓蕓眾生中渺小的一顆塵埃,她本就不必如此。
李蕓說的謝謝,不僅僅是謝謝越婉玲的坦誠相待,也是感謝她將自己敲醒,如同大夢一場,李蕓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如此清醒。
在李蕓有記憶時她和弟弟就居住在寺院,幼時失母,身邊還有一個需要她保護的弟弟,所以李蕓早早學會成熟,告訴自己必須撐起為弟弟遮風擋雨的屋檐,她擔起所有,想要事事做到及善盡美、苛求自己。
可李蕓忘了她自己也不過是還未及笄十五歲的少女,忘了自己也渴望有回音、期待有人也能護著自己、與自己共進退。
越婉玲并不知道李蕓心里此刻掀起多么大的波瀾,只是一下一下地拍著李蕓的背,安撫著她。
這時,老大夫拎著醫(yī)藥箱走進來,看到李蕓靠在越婉玲肩膀上落淚,只以為是傷口疼的受不了,坐下來后將用具一一擺開。
越婉玲為李蕓擦去臉上的淚漬,看到大夫點起蠟燭,取出小刀和銀針放在燭火上燎過,擔憂地握緊李蕓的右手,李蕓安慰越婉玲。
“我會沒事的,淑嫻,你先出去吧,別把你嚇著了。”
“這有什么好怕的,我和你一起面對。”越婉玲嘴硬執(zhí)意留下。
但老大夫卻說:“你還是出去吧,莫要影響了老夫診治。”
李蕓也跟著勸,“淑嫻你去街上走走吧,我聽聞品香閣出了新品,你幫我?guī)б恍┻^來吧。”
這些自然是李蕓胡謅的,她不想越婉玲看到診療過程被嚇到。
可越婉玲還以為李蕓是真的想吃品香閣新出的糕點。
“你想吃,我就幫你去買。”
于是越婉玲起身離開,走出里間時擔心的回頭看了一眼,李蕓目光示意她安心,越婉玲才略微放心離開。
越婉玲走出里間在轉角看到慎王倚靠在墻上,不知在這呆了多久,越婉玲不解慎王這是什么意思,但她只是大臣之女,也不能多問,不過有慎王守在這里,越婉玲也安心了些。
因此越婉玲向慎王行了一禮后,就出了醫(yī)館。
慎王見她離開,來到被簾子遮住的里間門口,聽到里面的動靜,沒有輕舉妄動。
在里面,老大夫卷起一張干凈的紗巾遞給李蕓,后者不明就里,老大夫說道:
“你咬著吧,免得過程中咬傷了自己。”
李蕓明白了,將紗布咬住。
老大夫將打濕的毛巾蓋在李蕓的左手手背上,一只手牢牢扣住李蕓的手,開始為李蕓挑破左手小臂上的水泡,先是用被燭火燎烤的泛紅的銀針刺破小的水泡,李蕓閉上眼身體微顫。
小臂上大的水泡已經(jīng)有些化膿,老大夫用小刀劃開,炙熱的刀鋒掠過受傷的肌膚,李蕓牙關緊咬,額頭滲出冷汗。
不知過了多久,李蕓背上已經(jīng)浸滿冷汗,險些幾度失去意識,但李蕓都硬生生抗了過來,雙唇已經(jīng)毫無血色,取下嘴里的紗巾后,李蕓的嘴唇都在輕顫。
老大夫為李蕓清理傷口,上藥包扎的時候,驚訝于李蕓的堅強,放下了之前心里對她的成見,放柔聲調(diào)問李蕓。
“你身上可還有別的地方受了傷?”
李蕓此刻虛弱的說不出話,這時門外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
“她后背曾被桌子砸中。”
李蕓認出這個聲音是慎王,卻不知對方何時站在了門外,老大夫聞言看向李蕓,后者點頭表示這是實話。
老大夫洗凈手,讓李蕓伸出右手為其把脈,仔細診脈過后,老大夫收回手,道:
“脈搏是有些紊亂,但并無大礙,這幾天左手盡量不要有大幅動作,以免傷口裂開再次化膿,也不要輕易動怒,氣血上涌有礙傷口愈合。我去開幾劑藥你拿回去內(nèi)服,你手上的傷每日換兩次藥,早晚各一次。”
說完,老大夫就讓李蕓在這里休息一會,自己親自去為李蕓抓藥。
李蕓恢復了些精氣,打起精神向老大夫道謝:
“多謝大夫。”
老大夫現(xiàn)在對這個明事理禮節(jié)得當?shù)墓媚镱H為心喜,告訴李蕓在這里休息,然后就掀開簾子,看到外面站著的慎王,以為他和李蕓關系不一般,就沒說什么,離開了。
等到老大夫走遠,慎王隔著簾子和李蕓對話。
“你這傷,會留疤嗎?”
李蕓聽到后,側頭望向門口,但是有門簾阻擋了視線,李蕓斟酌后,回答道:
“大夫說,會留疤,不過慎王不必擔心,這是小女子自愿的。”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表明自己不會賴上皇家,要其承擔。
“自愿?”慎王意味不明道:“你可知道,你手上若是留了疤,也許就再沒人敢娶你,難道你不怕?”
“士兵上戰(zhàn)場、農(nóng)人下地,他們身上有多少傷,難道我要為了一道疤痕而沒人愿意娶我而自憐自哀嗎?”李蕓并沒有因以后手上有疤痕而覺得自卑。
站在門外的慎王卻被這番話鎮(zhèn)住了,何況這句話是從一個女子口中說出,慎王心中對簾子后的李蕓產(chǎn)生了微妙的情緒。
慎王說道:“你真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王爺何出此言?”李蕓不解。
慎王掀開簾子走進去,李蕓被突如其來的動作怵住了,剛要將衣袖放下,又想到這位主不按常理出牌,自己沒什么讓他惦記的,于是按兵不動,看這位慎王到底想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