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人的肺是黑色的,牽著一條白色的氣管,它規律,通透,像一棵大樹,枝枝丫丫從中間發散開來。而百草枯中毒者的肺,像一個白霧茫茫的清晨,你橫看,側看,睜大眼睛看,怎么看都模糊不清。
肺還不是百草枯唯一侵占的器官,它只要鉆入人體就如魚得水,無處不去。先是肺,再是腎,肝,胰腺直至心臟,最后死亡。
它給足了時間讓人后悔,卻不肯給任何機會去彌補。
16床女孩的肺部已逐漸纖維化,呼吸也越來越困難。
她意識清醒,對著來查房的周一笑說:“像是眼睜睜看著自己被活埋。”
除了給予她優質的飲食,減輕痛苦的藥液,周一再無計可施。
與周一一同查房的方正,邊走邊嘀咕:“你發現了嗎?她天天眼睛都不眨,就死盯著走廊。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把值夜班的小護士都給嚇著了。”
周一心中了然,能看什么呢?除了那個讓她對人間再無留念,一心求死的刀哥還能有什么呢?他給過她滿懷的希望,也帶給她充份的絕望。他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偏偏駱駝將死之際還在回望著這根稻草。都是癡人罷了。
周一曾經以為自己能夠做到冷眼旁觀,她不過是她的一個病人而已,答應替她料理身后事已是自己對她最大的憐憫。
如今站在這富麗堂皇,燈光閃耀的KTV大廳里,周一嘆息,就是有些人明明跟你沒有任何關系,可你怎么都不能無視她的存在!
周一輕易打聽到了刀哥所在的包房,昏暗的燈光下,男的胡鬧,女的嬌媚。站在包房正中間躊躇的周一竟一時無人在意,她只記得女孩回憶刀哥時說他高,蓄長發。可周一眼神走了一圈也沒見到一個蓄長發的男人,光頭的倒是有幾個。
莫不是走錯了?周一不在猶豫,轉身欲走。
推門而入的男人隨即撞入眼簾,高,較之季梁都不差,扎起的短馬尾顯得輪廓卻陰柔,手臂蜿蜒的疤痕與16床女孩描繪的一模一樣!他的到來讓整個包房沸騰起來……
周一趁他未落座,動身擋在了他身前:“你認識秦路嗎?”
刀哥怔了一怔,雙手插兜彎腰對著矮了他近20公分的周一笑道:“她死了嗎?”
“沒有”
“哈哈哈,兄弟們看看啊!這個女人是為了秦路小婊子來找我的。”
刀哥的大聲吆喝,惹來了一眾哄堂大笑。
周一急怒攻心:“就算秦路是婊子,也是被你,被你們這些爛人所逼的。你們有什么資格嘲笑她?”
“誒,你可搞清楚啊!我們誰都沒逼她。出去賣是她心甘情愿的!”
“她是為了你,為了滿足你無恥下流的交易才去的。但凡你是個男人,也不會讓一個跟了自己8年的女人做這種事!你又憑什么還要作賤她呢?”
周一話說出口,旋即后悔不已。自己孤身一人沖入狼群,本就不理智。實實不該在言語上惹怒狼王,若是幫人不得反被撲,就是大大的活該愚蠢。
“想替婊子打抱不平?好啊!讓我看看你有什么能耐?”
周一把自己一臉的憤恨表情舒展開來,軟下聲音:“她時日不多了,也就這一兩天。她盼著能再見你一面。”
刀哥捏住了周一的下巴:“我不管你是誰,回去告訴她,我從沒愛過她,一絲一毫都沒有。跟她在一起,只是因為睡她比嫖別人便宜而已!讓她別再給我打電話了!”
這是再明顯不過的趕人詞了
生活的苦痛就在于執著了不該執著的,放不下早該放下的。秦路不明白,此時的周一也糊涂了。
“她就在市醫院,離你很近,不會耽誤你多長時間。你當她,,,什么都好,去看看。”
刀哥已落座,左右緊挨著的美女一人遞酒,一手遞水果,俱不看周一,眼神的同情卻藏不住。他接過酒,轉而遞給了面前的周一:“喝了它,我再考慮。”
周一煞然驚醒,她這是在做什么?太蠢了。一杯酒,跟朋友喝可以增進情誼,跟爛人喝可能要了自己的名或命。誰知道酒里有沒有添加劑?誰知道喝了這一杯還會不會有下一杯?誰又知道就算你喝的爛醉如泥他會不會真的跟你走?
只是為了一個尚且有些可憐的瀕臨死亡的病人?就算善良,也不能毫無底線。用這種傷人不能,傷己十分的方式成全別人也是大大的愚蠢。
周一不再癡纏,她盡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