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火走后,三人臉色這才放松。
等蔣計堯和蔣連昭送走人回來,蔣連月這才起身,面上是掩蓋不住的擔憂,“爺爺,這……”
蔣計堯的面色也很不好看,他看了看自己的孫子孫女,縱然知道太子和三皇子是何來意,飽經風霜的臉上亦是沉穩堅毅。
過幾日,便是蔣元海的忌日。蔣連昭吩咐下人準備東西,和蔣連月一起去齊元山上祭拜。
每年的這個時候,蔣計堯都會一個人待在蔣元海的院子里,拿上一壺好酒,如多年前一樣,和這個他鐘愛的兒子一起舉杯暢飲,在這個不會被別人知曉的地方暢談國事。
將軍府一向不扶持任何人,只忠于皇上,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們就可以遠離這場風暴。
太子在虎視眈眈,三皇子在暗處使絆,虧得他父子二人時刻保持清醒,才不會掉進這場漩渦里。
而如今只剩他一個人,兒子早已在三年前的戰爭中奔赴黃泉。
可悲,可笑。
他一生戎馬,打下無數軍功,保下無數城池,護得一方百姓,殺得敵軍潰敗,然而卻留不下他唯一的兒子。
三年前……
三年前……
手中一動,猛然灌下一口酒。
烈酒灼心,能讓他更加清醒。
蔣連昭兄妹二人騎馬前往齊元山,二人情緒不高,馬蹄噠噠作響,轉眼繞過一個又一個山頭。
齊元山是蔣元海與蔣夫人相遇的地方。
彼時的蔣夫人還只是個天真浪漫的小姑娘,父親是獵戶,于是她就經常跟著父親到處走。
那年蔣元海才投軍不久,行軍生活異常艱苦,但他撐下來了,后來跟在蔣計堯的隊伍里經過此處,見到了在山上奔跑的蔣夫人。
他第一次見到如此鮮活的女子,尋常女子不是在深閨里繡花喂魚,便是和閨中好友吟詩作對,唯有這個女子不同。
他愛上了這個女子。
幾年后,他掙得軍功,有了一個封號,便立刻來這里迎娶他心愛的姑娘。
但好景不長,蔣夫人生下蔣連月后,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終有一日再也聽不到女子痛苦的咳嗽聲。
蔣元海悲痛萬分,從此心中便只有沙場,再不念他人,連一雙兒女投軍,他都不收。
那段日子是他悲痛但是光榮的日子,猶如化身沙場的閻羅王,收割著任何來侵犯安國土地的生命。
但由悲痛支撐著的生命,注定走不長久。
那一年他遇到了鐵板,他從未見過如此強大之人,強大到……簡直不是人。
對方不知來自哪里,不由分說的對他的軍隊發起攻擊,他奮力抵抗,終究難逃覆滅的命運。
大雁從天空飛過,在他眼里逐漸消失。
他想,他終于可以和她團聚了。
蔣計堯將他和蔣夫人一同葬在齊元山上,讓這座牽起兩人命運的山,繼續見證二人至死不渝的愛。
蔣連昭和蔣連月跪在蔣元海和蔣夫人的幕前。
相顧無言。
在他們的記憶中,父親和母親十分相愛,甚至很多時候都顧不上他們。
年少的他們自然十分高興,望著溫柔的母親和英俊的父親,以為可以永遠這樣下去。
母親的逝世對父親打擊太大了,讓他從此心里眼里除了沙場容不下別人。
那時候他們不懂,后來年歲漸增方才明白,父親不敢停下來,恐怕一停下來,心里的悲痛和孤寂頃刻間就會將他吞沒。
盡管父親不再理他們,可他們尚且還有父親。
很快,那場戰爭,父親也沒了。
沒人知道發生了什么,全軍覆沒,父親的軍中沒有一個人活下來。
二人磕了三個頭,燒了些紙錢,將周圍的雜草清理干凈,又站了會兒,才慢慢的下山。
夕陽西下,將二人的身影拉的老長。
“哥,你還記得……母親長什么樣嗎?”
“……太久了,不記得了。”
夜色將至,二人沒有急著趕回去,而是在就近的一個小鎮住了下來。
安置好了馬屁,兄妹二人走在不算熱鬧的街上,各自想著各自的心事。
這個小鎮的人很早就關了門,白天的勞作讓他們疲憊,然而晚上回來望著家里還燃著的燈,心里一片緩和。
也有一些酒肆還燈火通明,夜夜笙歌,用帶有口音的方言,唱著不知名的歌兒,倒別有一番綺麗。
不遠處有小孩兒在嬉鬧,他們追著前面一個稍小一點兒的孩子,邊跑邊笑。
前面那個小孩兒應該是個孩子頭頭,一邊跑還一邊回頭挑釁,引得后面那群孩子直揚拳頭。
又是一陣歡聲笑語。
突然前面那個小孩兒沒看清路,腳一崴就摔了,剛好摔在蔣連月腳邊。
看小孩兒哎喲哎喲喊疼的樣子,蔣連月忍不住笑,彎腰把小孩兒扶起來。
小孩兒爬起來,拍拍屁股,對她說了聲,“謝謝姐姐”,然后就跑遠了。
“自從母親去世,我們就再也沒有這樣笑過了?!?p> 望著這群小孩兒跑過去嬉鬧的身影,蔣連月怔怔的說道,臉上是笑著的,是羨慕的,只是笑著笑著,眼淚就出來了。
蔣連昭心里何嘗不是這樣想,他沉重的嘆了口氣,拍拍蔣連月的肩頭,安撫著。
小孩兒跳著腳一步一步跑回家,手里攥著什么,臉上滿是笑,開心極了。
跑到一處寬闊的大宅院前,顧不得敲門,手心一用力就推開了,然后轉身將門關上,語調歡快的喊道,“輕輕姐姐,輕輕姐姐……”
前些日子聶云輕得了個消息,那邊的人又不安分起來。她追著那些人的蹤跡,一路追蹤至此,想知道那些人到底想做什么。
這多年了,一直安安分分,不曾越矩,然而這次卻出了意外。
她很想知道,讓那些人突然出現的原因是什么。
一身黑衣,一個面具。
面具上繪的是惡鬼的形象,瞪眼吐舌,張牙舞爪,在這黑夜里甚是可怕,仿佛一縷從地獄里鉆出來的黑煙,在空中嘶吼著扭曲身子,要想得到救贖,偏生這雙纖細的手輕輕一握,就將這縷黑煙斬殺在搖籃中。
她腳尖輕點,踏著夜色,身姿輕盈的消失在濃重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