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變節
嵇攻玉執了燭火,細細打量那些劍傷的走勢,腦海里順勢模擬著馮廷諤的劍招,劈,砍,崩,撩,格,洗,截,刺,確實與她頗為類似。
她正苦苦思索著破解的方法,李存勖卻在上方輕咳了一聲:“好了嗎?春寒料峭,我可受不住了?!?p> 嵇攻玉如夢方醒,匆匆放下觸碰傷疤的手,嗯了一聲后轉身抽出紙筆,飛快地記錄著方才腦海中想到的破解之法。
她的字本就不算多好看,寫得匆匆,更如怪石嶙峋,李存勖雙手環胸,取笑道:“我聞內供奉張承業心為學府,精通翰墨,為何教出的徒弟寫得這一手怪字?!?p> 嵇攻玉擱筆,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我又不是文人雅士,也不靠筆墨度日,字只要他人辨認得出就好了?!?p> 李存勖垂眸掃了幾眼,道:“你這是在找和馮廷諤周旋的法子?”
“不。”嵇攻玉道,“我不是要和他周旋,我是要打敗他?!?p> “一切有我,你大可不必冒險?!?p> 嵇攻玉莞爾一笑,溫柔而堅決地說:“既然我和馮廷諤出自同門,不爭個高低上下,豈不浪費?更何況世子你深夜送藥,不也是想讓我趕緊痊愈去對付馮廷諤嗎?”
李存勖剛想否認,嵇攻玉卻截了他的話:“世子,我有一人想引薦給你。”
竹林里,萬竿亭亭。
“你要追隨本世子回河東?”李存勖眸底陰暗,“將來若是魏博被李公佺拿下了,你可是有從龍之功,你舍得你打下的基業嗎?”
“魏博只是一個小小的藩鎮,即便易主,也只能墨守成規,盤踞一方,難成大業,放眼天下,除了晉王誰還能有問鼎中原的實力?!笔磋﹩蜗ス虻兀皇直笆扛兄?,尚合捐軀,我雖揣凡庸之才,但若能得世子提攜,必當罄公忠節,以身相報?!?p> “罄公忠節,以身相報?”李存勖拉長了語調,幽幽道,“你和那位嵇姑娘都是張供奉的弟子,卻不思履行對唐帝的諾言;羅紹威看重你,提拔你,你卻和李公佺暗中勾結,陰行兵變;李公佺交給你的事還沒做完,你卻又直接投奔到我的麾下。常言說,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你卻反復無常,左右逢源,又讓我怎么相信你會罄公忠節,以身相報?”
“李存勖!”嵇攻玉聽到他如此羞辱石敬瑭,按奈不住地斥道。
石敬瑭一手拉住憤怒的嵇攻玉,另一只手卻在暗暗捏緊,仿佛想要把自己的骨節捏碎,他合上雙眼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悶聲道:“投奔世子,不僅為了前途,也是希望世子能給我和攻玉指一條明路。我懷疑,李公佺的兵變是必定失敗的,因為早就有人泄露了此事?!?p> 李存勖負手于后,揚眉道:“哦?何出此言?”
“急功近利,暗夜刺殺,若是李公佺真有一個這么冒失的侄子,固然可能做出這樣的事,但若是晉王的世子,卻是斷斷不會不知道非危不戰的道理。那危從何處來?為什么朱溫會派遣精兵混在送親隊伍里,為什么世子又會親自刺殺。故而我猜測,朱溫和羅紹威早就知道李公佺聯合西營眾人的事,正等著將發動兵變的人一網打盡。”
他的話正戳中了李存勖的心事,李存勖撐著身側的翠竹,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之色:“不錯。西營里混入了細作,李公佺的事早已攤在了羅紹威的眼前。”
“不過,這個細作所知的事也并不多,羅紹威怕打草驚蛇,想要趁著起事將牙軍中所有反對他的人一一鏟除,所以至今為止,他還是按兵不動?!?p> “包括世子你嗎?”嵇攻玉道。
李存勖回首一笑,拍了拍竹子,嘆道:“自然。當年羅弘信能殺了我兄長,羅紹威也能殺了我”
石敬瑭沉聲道:“愿為世子效犬馬之勞,助世子逃離魏州?!?p> “逃?”李存勖嗤笑道,“我河東男兒,豈有倉皇北竄的道理?”
不逃,莫非這晉王世子,既要全身而退,也要除掉羅家?
李存勖忽而揮手道:“更深露重,你早些回去吧。”
他下了逐客令,石敬瑭躊躇片刻后只好起身離去,黑夜里他深深地凝望了嵇攻玉一眼,嵇攻玉卻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
李存勖看看她:“走吧。”
他話音未落,夜色里,青鋒出鞘寒冽勝雪,嵇攻玉的破竹劍又橫在他的咽喉邊。
“世子,你可有全身而退的法子?”她神情若鐵。
李存勖一點也不著急:“若我沒有,你要殺了我嗎?”
嵇攻玉在他的耳邊輕笑:“我知道世子身上所有的傷口,便知道世子的弱處,自然也會知道如何攻擊世子?!?p> 李存勖哂笑:“你才看了上半身,還有別的地方你不知道呢?!?p> 他順著光華如水的劍芒側首去看嵇攻玉熠熠生輝的眸子:“你知道,我為什么會屢次三番讓你把你的劍架在我的脖子嗎?”
“因為有的人,只有把劍架在別人的脖子上,才能問出自己真正的問題,暴露真實的想法。而你,就是這樣的人?!?p> 嵇攻玉還想說話,卻只感到頭暈目眩,四肢發軟,李存勖趁機閃到她身后,握住她的臂膀將她的劍徐徐收到劍鞘里,而后就保持著這樣的姿勢虛摟著她,附在她耳旁輕聲細語:“放心,你們既然已經歸順河東,我定當有保全你們的策略,這是我李存勖的承諾?!?p> 他松開手,任嵇攻玉軟軟地倒在草地上,她勉力地掏出袖中的匕首狠狠地在手掌上劃了一道,疼痛使她的神智稍微清明起來,她呻吟道:“藥里有毒……”
“不是毒?!崩畲孥冒攵紫聛?,溫言細語,“只是這藥丸會讓你夜間睡得好些,傷能更快痊愈罷了。”
他伸手理了理嵇攻玉額角的碎發,卻不料手心一痛,嵇攻玉在他的手掌上劃了一道淺淺的口子,做完這一切她便精疲力竭,只留下一句“你姥姥的”便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李存勖瞧著手上不斷滲出血珠的傷口,悠悠道:“可真是一匹難馴的烈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