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曦無事的時候，就會倚著破廟門口的石獅子看這山中的光景。她看過山中的清晨，云霧繚繞，恍若仙境，亦看過山中的午后，煙霧散去，陽光透過密密的樹葉在地上流下斑駁光影，林中不時送來幾陣涼風，亦看過山中的傍晚，紅霞彌漫天際，與青色的山巒相得映彰，一同構成了一幅美麗的青山晚景圖。她亦經歷過這里的春夏秋冬，山中的一切無時無刻不在變幻，唯有青山如常，破廟依舊，剩下的就數這山中常年的寂靜了。
歲月如斯，云曦也不如初來時那般急躁冒進了，性子沉穩了些，只是青黛常常蹙起，模樣也比以前清瘦了些，仔細看來，倒像半個林黛玉。
“咳咳”
“咳咳”
云曦看像咳聲的來處，小師父正向這邊走來：“小師父是生病了嗎？”
他擺擺手：“老毛病了。”
云曦轉頭接著向山的遠處看去，小師父亦順著她的目光看向遠山。
“想家了嗎？”
云曦搖搖頭
“想家了就回去看看。”
“我不想。”云曦看著小師父說。
“咳咳”
“咳咳”
云曦皺眉：“你說你這是老毛病？”
“天涼了，進屋吧。”小師父避重就輕，轉身向廟里走去。
云曦一把抓住小師父的手腕，給他把起了脈。
只見云曦用手指和無名指把向小師父手腕的寸口處，一臉嚴肅認真的神情。
半晌，云曦才放下手，松了一口氣：“還好，只是風……”她抬眼看著小師父，小師父也在看她，這……是不是離得有點近了。云曦臉紅的背過身去，咳了兩聲：“只是風寒，吃過午飯我到林子里采點草藥。”
“你還會治病？”
“跟爺爺學了點皮毛。”
“云曦，”
“嗯？”
“謝謝你。”
“我樂意，跟你沒關系。”云曦慪氣地踢著腳下的石子。
聽著小師父漸行漸遠的腳步聲，云曦突然轉過聲，對小師父說：“小師父，你得的是風寒，記得身上多添幾件衣裳。”
“好。”小師父笑著回應她，只留下呆愣在場的云曦。
小師父早已進入禪房，云曦才后知后覺地回過神來。
她晃了晃腦袋，向密密的叢林眺望，想著什么時候上山采藥才好……
云曦是第二日下午進林采的藥，還挺順利的，就是腳脖子好像被什么咬了一下，沒什么痛覺，云曦也沒多在意，在林子里采藥被蚊蟲盯咬是常有的事。
在破廟的生活一如既往地平淡，安靜，甚至可以說得上是清貧。云曦那次兔肉事件之后，就沒吃過肉，既不敢上山打野味，又沒錢買，小師父也都知道這些，后來也是妥協了，但她說，他不吃，她也不吃。
于是這二人日日三餐粗茶淡飯，在旁人看來，這姑娘是真的傻，放著好日子不過，偏要守著一個和尚過苦日子。云曦卻并不這么覺得，她只知道，小師父好就是好，小師父不好她也不好。
吃了云曦熬的藥后，小師父的風寒好多了。
“云曦，你醫術這么好，你下山去治病救人也是功德一件。”
“不去。”林幕端起藥罐，板著臉向庭院走去。
“云曦，那些貧苦百姓更需要你。”小師父說的有些急，他實在不想再耽誤她了，可每回用各種理由勸她下山，她總是聽不進去，犟得很。
“除非你跟我一起下山。”林幕站住，空氣里是長久的沉默。她知道他不會理，但是她還是想問，可每回他的沉默不語就像在她的心口上開了一道新的裂痕。
“云曦，你……”
“我去做飯了，你好生歇息。”
小師父看著她離開的背影，一時不知道說什么……
日子仍舊這樣平淡地過著，只是小師父再也不趕云曦走了，他知道自己趕不走她，可是他不知道，在他的心里面，也已經離不開她了。
這天，小師父從外面回來，看到佛堂里云曦跪在蒲席上，面朝佛像。
只見云曦的嘴唇發白，她雙手合十，閉上了眼睛：佛祖，現在老天就要把我收去。也許這就是命吧，想著，云曦的嘴邊帶了一絲苦笑。你要是在天有靈的話，就保佑小師父安好無虞吧，他每天把你擦得可干凈了，不留一絲灰塵，我是恨你，現在也快死了對不對，佛祖慈悲，佛祖慈悲……
小師父這兩日總看見云曦呆在佛堂里（她是從來不進佛堂的），今日又看到她跪地拜佛，覺得甚是奇怪。于是起步走到她面前，問道：“云曦，你怎么……”
只見云曦往一側一倒，徹底暈死過去。
“云曦，你怎么了？”
“云曦……”
“云曦……”
……
“郎中，她怎么樣？”
老郎中搖了搖頭，半晌才說道：“這姑娘是被毒蛇咬了，要是早點發現的話還有救，如今毒液已侵入五臟六腑，加上這姑娘身子虛弱，怕是……”
“唉！”
“節哀順便吧！”說著，老郎中就提起藥箱走了。
小師父這才回憶到，云曦是為自己到林子里采藥才被毒蛇咬的，他此時看著塌上云曦的病容，臉色蒼白，眉頭緊皺。也是生平第一次，他對這個趕也趕不走的姑娘有了悔意。
“淅——淅——簌——簌”
不知何時，外面下起了雨來，還越下越大，常年失修的屋頂，不時地有雨滴透過瓦縫滲進來，掉在地上，“滴—答—滴—答”作響。
已經是深夜了，小師父輕輕地用浸濕的手帕擦拭著云曦的臉。過往的一幕幕都在他的腦中浮現，那個身穿嫁衣的姑娘喊著要他救她，當時還說他淺薄無情，接著又想要他還俗，為此還不惜犧牲自己的貞潔。他剃發的那日，她的那句：“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這么做經過你過你父母的同意了嗎？”猶如在耳，還有她看著滿地青發流下的淚滴……從此她再也沒有踏進佛堂一步。
她這么恨佛，又為了什么而拜佛呢？
待小師父緩過神來，手帕已在云曦的臉上停駐多時了。他把手帕放進盆里，又將云曦扶起，輕靠在自己身上，端起藥碗給她喂藥。
雨和風打進門里，桌上點著的燈過晃了晃，暗了幾分。
小師父給云曦喂完藥后扶她躺下，幫她蓋好被子。接著他又起身把門關好，用細木棍挑了挑燈芯。
小師父對著云曦的塌坐下，閉眼合掌，為云曦祈福誦經。
我既不能救你，只希望能渡你。
下一世，你要忘了我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