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回到時與殿,還未邁入大門,就已聞到了非常熟悉的藥香。
原本丹越身上就帶著淡淡的藥香,甚至于受傷流出來的鮮血也是有藥香味的。只是如今這時與殿的藥香更為濃烈了,可見老君手執拂塵的那一下著實了得!
池袖診斷后,便道他經脈逆位,胸口的肋骨斷了三根。現在別說醒來,就是想要從床上爬起來,也得需要月余的時間。
為此池袖與浸寒,一個負責療傷,一個負責為他通順經脈。可就算是銀針扎滿了上半身,被法力擊打要脈,丹越仍然是閉著雙目,毫無反應的模樣。
回到焉淵之后便直接入住時與殿的玱玉,日日陪伴在丹越身邊。一日十二個時辰,皆是伴著這樣苦澀的藥香。所有丹越需要的飲食藥物全部由她親自烹煮,旁人一概插不上手。連原本待她冷淡疏離些的玄聆,也不免對她溫和了些許。
此時見她從外面回來,容色疲憊、步履不穩,便難得的面上露出幾分關心,問道:“尊上,怎么了?”
玱玉輕輕擺了擺手,無所謂道:“不過是去與浸寒師父說得久了些,腿有些麻。丹越如何?”
她看向一旁的池袖,只見她正坐在丹越的榻沿上,將閃著寒芒的細小銀針緩緩刺入皮肉之中。
丹越只著里衣安安靜靜地躺在那兒,紅色的衣襟隨意敞開,胸口的銀針因他輕微的呼吸而起伏著。
“雖然看起來還是老樣子。”池袖抬起頭,眸光銳利且認真,“但經過這么多日的調理、疏導,脈象已經平穩,想必不出三日便會醒來。”
“那太好了!”心中的郁結仿若一掃而光,這是她近日以來,聽到最好的消息。就連一旁常年不茍言笑的玄聆,也不由露出了些許笑意。
池袖依舊捏著銀針,眸光輕瞟了一眼,淡淡道:“玄聆你先退下吧。”
“是。”謹慎穩重的玄聆忙躬身退了出去。
待房門被細心關上,池袖忙放下了手中的銀針,一把抓起了玱玉的手腕,將她的掌心翻轉向上,連同胳膊,皆仔仔細細察看了一番。
片刻之后,她面色一沉,終是看出了些蛛絲馬跡,冷哼道:“他又罰你了?!”
“都是小傷,無事的。”玱玉笑了一下,并不在意。
池袖有些怒其不爭地拋了個白眼,語氣頗有些無奈道:“你呀,你呀!真是不知道該怎么說你!”
“他雖然常占著道理,但你也要為自己多多辯解。丹越這傷是我們都始料未及的,誰知道那不問世事的老頭子會突然出手?變數之下,也要如此處罰嗎?”池袖是真的有些生氣了。
玱玉忙哄道:“這次師父也并未罰我,是我莽撞在先,池姐姐,你可不能因此生我的氣。”說著,她便順勢拉住了池袖的手,作出一副有些可憐的模樣。
“我哪是生你的氣?”池袖看著她,想起了昔年常受著傷到萬壑泉求她賜藥的小姑娘,心中的火氣盡數煙消云散,只余憐惜。
她移開了眸光,嘆息道,“罷了,誰讓那‘黑心腸’能有你這樣的乖徒弟。”
說著,她將丹越身上的銀針一一取下,用絲帕擦凈,并在燭火上燎過之后,才仔細收攏到布囊之中。
“今日這最后一遍行針,已經結束。只是尊上今晚要辛苦些,留意他是否有發熱跡象。若有,則要先以冷水敷額,然后派人通知我。”池袖囑咐道。
“為何會發熱?”玱玉不解道。
池袖耐心細致地解釋道:“先前一直以藥物和法力助他維系著傷勢的愈合,如今他脈象已經平穩,可以自行痊愈。只是這外力一撤,難免失衡,故而可能會發熱,但尊上無需緊張。”
“嗯。”玱玉點頭應道,“你放心。”
“我對他的情況自然是放心的。”池袖對著她深意一望,道,“只是,你上了九重天與老君相遇的這一遭,令你的神魂變化頗大。雖然暫時無礙,但我還是有些不太放心,需耗些時日探查一番。”
玱玉微微頷首,道:“池姐姐辛苦了。”
聞言池袖笑道:“尊上亦然。”說完,她便拿著針囊緩緩退出門去。
房門又重新被關了起來。
她這才抬起手,掌心的傷早已在回來的路上,被自己用法力治愈了。可是池袖依然能憑著殘留的法力痕跡,推斷出自己又受了罰。
輕輕地坐到丹越身邊,手正好搭落在他的手上。
低頭望去,那蒼白的手背上,脈絡清晰可見。里面流淌著能讓魔族為之瘋狂的妖血,可玱玉握著那只手,卻覺得心中有些悵然、有些痛。
“丹越,我錯了。”她輕聲說著,雖然那依舊昏迷的人聽不見她的聲音。
只是隨著這一聲落下的,還有眼中忽然盈著的淚水。
記憶突然重疊起來,恍惚間,似是回到了她冒險鑄劍之后的那幾日。也是如今日一般,當她重傷醒來,看見的卻是奄奄一息的丹越。一身已經開始結痂的傷口,頭發凌亂且長短不一,她一度以為是焉淵之內哪個膽大包天的趁他二人虛弱之時偷襲了丹越,差點要跑去與陸危和西北軍玉石俱焚。最后,還是浸寒亮出了法器攔下了手持破曉滿身是血的她。
她那時候才重新體會到害怕的滋味。
只是如今卻并非只感到害怕,還有一絲令人感到窒息般的心痛。仿佛自己的心沉甸甸地,像是在久病無援地殘喘著,隨時會失去了那口吊著命的氣。
她的手緩緩輕撫上了丹越微敞的衣襟,衣襟下露出的肌膚因重傷在身而泛著些許蒼白,那種蒼白攀上了他的面龐,染透了他的唇色,如霜掠春光、明花罩雪。
丹越那張臉生的極好,即便是成年之后才化身,但依舊是俊朗不凡、世間罕有的容顏。哪怕他嘴角不含半分笑意,冷冰冰的神色也足以傾倒眾生。
可是這樣貌美的一個人,身上卻盡是受傷后的疤痕。
玱玉平復了些心情,輕柔地將他的衣襟仔細合攏,又替他重新蓋好了被子,這才抬手將自己的眼角的淚光凈去,轉身走到了書案旁坐下。
阿闌送來的奏疏整整齊齊地堆放在床榻一側的書案上,自從丹越昏迷之后,玱玉便將自己的奏疏與書案都搬了過來。
常常親手喂完了藥,為丹越凈了面、安置好。她就會獨自坐在書案前,連夜將成堆的奏疏批閱出來。到第二日清晨,再讓阿闌轉交給浸寒,方便發布下去。
想起池袖臨走之前囑咐的話語,心知今夜又是一個不眠之夜,她需要時刻守在丹越身邊,趁著天色未暗,還是盡快將奏疏都批出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