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佟瑤走上船頭看清為首那人模樣,眼角不自覺抽搐幾分,心中大呼吃不消。
明明是一個杵著拐棍,骨瘦如柴的耄耋老人,卻讓她感到這一路上前所未有的壓力。
不僅是精神上,更是身體上的戰栗,壓迫的她有點喘不上氣。
佟瑤體內一度沉寂的內息驟然沸騰,涌現四肢百骸,助其抵擋,不至狼狽摔倒。
奈何實力懸殊,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佟瑤內力不濟敗下陣來,連連后退。
反觀岸上老人,大有“天地悠悠,唯我不動”的架勢,看的白嬤嬤一陣心驚。
“老爺子練功練糊涂了吧?話都沒說幾句就下狠手。”
想起出門前佟家大爺的囑托,白嬤嬤欲上前勸說,卻被秋管家伸手攔下。
“放心,老爺子有分寸,而且大小姐可不是一般人,早幾年被姑奶奶操練過,撐得住。”
平日里沉穩干練的他,出乎意料的有些不確定,又朝船頭瞄了眼,搖了搖頭。
“至少...不能比我們差?”
聽到這話,白嬤嬤不禁翻了個白眼,“你是看不起誰啊?”
就算大小姐練武天賦再如何妖孽,面前的這個老爺子又豈是她能撼動的?
此時的佟瑤哪有了一開始的那份氣定神閑,剛想開口求饒,卻發現身上的壓勢頃刻間煙消云散。
心中一動,向船艙看去,果然是船身的搖晃驚醒了杜氏,后者吵著鬧著要出去。
“畫眉、月兒你們讓開,我倒要看看是哪個王八犢子攔的我們,真當老娘我是吃素的了。”
受昨夜風浪侵擾,杜氏這會兒頭暈目眩,五內翻涌,方才吐了幾次,險些連膽汁都吐出來。
心情糟糕到了極點,便顧不得往日精心營造的貴婦形象,一改嫁入佟家前的潑辣性格,出口成章。
看到救星來了,佟瑤順勢向后倒去,依偎在杜氏身旁,說道:“不是賊人,是大伯派來接我們的。”
主仆身份在前,老人雖有心看看這幾年佟瑤的武學進境,卻也不得不睜開假寐的雙眸,向佟瑤攙扶著的杜氏,彎腰嘶聲道:
“佟添攜佟府管家,嬤嬤見過三夫人,大小姐。”
身旁二人隨即也行了禮,不過卻是全禮,而非老人那般隨意。
杜氏揮手擋住刺目的陽光,隱隱約約聽見有人叫三夫人。
確信女兒沒騙自己,杜氏臉上尷尬之色一閃而過。
貌似罵錯了人,不過這心中徘徊的郁結之氣倒是散了不少。
剛要開口讓他們起來,卻被佟瑤拉了拉衣袖,在耳邊低聲說道:“母親,來的是添爺。”
“添爺,哪個添爺?!”
被這一句話嚇得清醒的杜氏,眼睛瞪大往前一瞧,那位本該守在祖祠,半步不出的老人,此時卻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心中叫苦不迭。
“大伯怎么把這位活祖宗請出來了?我有這么大面子嗎?”
作為佟家的定海神針,眼前這位不光是為佟家的興盛貢獻了一生,更曾救先帝于危難之際。
別說是佟瑤和杜氏,哪怕是如今佟氏輩分最高的大老太爺都不敢正面受他一拜。
“您這不是在折我壽嗎?哪有長輩拜晚輩的道理,瑤兒快去攙你添爺爺。”
老人身子板看著單薄,實則下盤極穩,佟瑤上前扶他,竟用了足足三成力。
佟家顯然是顧慮到三房現在的處境,并未“大張旗鼓”,只是派了兩輛馬車,還是那種隨處可見的。
佟瑤在老人的授意下,坐了后一輛,前面那輛讓給了杜氏。
負責趕車的秋管家和白嬤嬤算是府中的老人了,佟瑤雖對他們不太了解,但能被添爺帶出祖祠,隨侍左右,身手可見一斑。
馬車上,老人瞟了眼異常安靜的佟瑤,眉頭微皺,不悅道:
“心念雜不是壞事,但你的功夫要得跟得上,否則先機一失,再想挽回就得花大力氣了,記得這次回祖宅的時候,找人練練。”
想到祖宅的恐怖之處,佟瑤心中一凜,旋即面不改色的岔開話題:
“添爺,你老實跟我說,是不是二爺爺又跑出去了。”
佟瑤幼時長在京城,后跟隨佟婉清上山學醫,與鶴平老家的大房二房接觸不多。
不過這并不妨礙她對幾位至親的認識,甚至可以說很是了解,因為七絕堂的總舵就在江南。
佟瑤無論想要什么樣的情報,只要在江南,文堂都有法子在第一時間將消息送到她的面前。
之前佟瑤在江心放信鴿,并不是通知大房接應自己,而是為了讓七絕堂子弟做好準備。
萬一碼頭上,有哪個不開眼的想趁亂動手,佟瑤不介意送他們去堂里坐一坐。
可這一切顯然已經被眼前的老人無聲無息的一手按下,那就只有一種可能,家里出事了。
佟瑤的大伯佟澤,即是當年那位李二小姐與佟恪文的長子,拜佟瑤祖父所賜,早產三個月。
自家兒子到了一歲半才學會說話,佟恪文為此沒少找弟弟的后賬,后者只能乖乖聽訊。
佟瑤對這位大伯的印象停駐于七歲時的祭祖儀式上,做事一板一眼,像極了自己的父親。
如果只是為了來接杜氏與佟瑤,佟澤絕不會弄得如此大張旗鼓,盡人皆知。
再怎么給三房長臉,都必要派出像添爺這樣的活閻王,鬼見愁,除非幾位長輩都脫不開身。
“沒什么大事,二公子發癔癥的時候,失手打死了一個知府的兒子,如今正在四處搜捕他。”
佟瑤眼角抽搐,都打死人了,您管這事不叫大事,要不怎么說您才是爺呢,擔憂道:
“添爺,您話別說一半,是那人先惹的二爺爺,還是......”
“你覺得呢?”佟添反問佟瑤。
“放心,不是你二爺爺的錯,那知府兒子光天化日強搶民女不說,還把人家當場丈夫打死。”
“趕上二公子出門,當他是北蠻的那群餓狼,血氣上涌,用的還是我教他的掌法。”
觀望了一下馬車里,見杜氏正在熟睡,沒有聽到老人的言論,佟瑤小聲說道:
“那個,要不要我派人幫忙找找,二爺爺的體力畢竟不比當年,要是落在官府手里......”
佟添看著眼前這個長成大姑娘的小女孩,眼底閃過一絲笑意:“家門口那幾個小家伙是你的人吧,功夫不錯,但都沒有練到家,真要碰上發狂時二公子,別說攔住他,自己小命都難保。”
佟瑤心里有點失落,卻又很快平復,想想也是,添爺何等人物,追隨過曾祖父,見識過太祖爺,七絕堂這點家底,就算是姑奶奶都未必敢在添爺面前提起,何況是自己。
“添爺,你不跟我們回去了嗎?”
“后面那些難纏小鬼,我幫你收拾了,至于回家的路,你自己走,難得出來一趟,我去找幾個老朋友敘敘舊。”
老朋友?佟瑤有些驚訝,能跟添爺一輩的還能有幾個,怕都是些江湖名宿,文壇大儒之類。
老人看出佟瑤的心思,不由朗聲大笑:
“我又不是少爺和老爺,不過是些早該入土,卻又硬挺著等我死的老賊頭!”
說罷,鴻飛冥冥,不見蹤影,留下一地落葉和灰塵,嗆得佟瑤咳嗽睜不開眼。
“您老人家武功高了,就不會好好走路嗎?砸到花花草草怎么辦?”
佟瑤徘復道,不想耳邊卻傳來老爺子洪鐘大呂,“不行,打老爺那會兒,就定了走路囂張,說是不差那錢。”
這下倒是徹底清凈了,只是佟瑤耳朵還是陣陣的疼,直接叫到:“太爺爺倒是有錢,可沒傳下來啊!我那點積蓄夠走幾次!”
馬車向西走了一會兒,一只信鴿從遠方飛來,不偏不倚的落在佟瑤的手臂上,拆開信箋,粗略掃過上面寥寥幾字,頓時頭大如牛。
姐,快來,弟弟快要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