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邋遢是外號,具體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只知道他姓劉,工友都喜歡叫他老劉,或直接喊他外號,老劉六十多歲,性格開朗幽默,他幼年喪父,中年喪妻,只有一個兒子也早已成家,孩子都十歲了,可老劉的兒媳婦對老劉不孝,勢利眼還沒文化,不懂事,經常說臟話,對老劉是說罵就罵,說打就打,嫌老劉又窮又邋遢,常常對老劉沒好臉色,老劉兒子生性懦弱,沒主見,不當家,又是個妻管嚴,不管好壞對錯,都聽老婆的,媳婦罵老子,不是裝看不見,就是三十六計走為上,在媳婦面前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老劉的母親八十多歲,身體硬朗,耳不聾,眼不花,洗衣做飯,養雞喂鴨樣樣行,性格也開朗,沒事的時候喜歡聊聊天,打打牌娛樂娛樂,老年人都愛到她家串門聊天,老劉的弟弟在縣城做上門女婿,也是個孝子,每月都給母親幾百塊錢,逢年過節買上禮品帶著兒孫,都要來看望老人,每次都要接老人到城里住一段時間。老劉的兒子媳婦不但不孝順,還特別喜歡占便宜,三天兩頭去剝削老人家,今天順幾個雞蛋,明天拿幾盒禮品,后天再去偷幾袋牛奶,只要能順走的東西基本都不放過,時不時還唆使孩子問老奶奶要錢,老劉弟弟給母親買的營養品基本都是孝敬給老劉兒子一家了,更可氣的是老劉兒媳婦從沒給老劉母親買過東西,一次都沒有!
老劉跟兒子分了家,新房子歸兒子媳婦,自己住在那里礙眼,惹人煩,常受兒媳婦氣,索性搬到老宅子跟母親一起住,可老劉窮沒能力照顧母親,反常常被母親照顧,老劉怕外人講閑話,一賭氣跑出來打工了。
老劉打工不為別的,只圖個清凈,圖個安身,他跟我在一個電纜班做電纜鋪設工作,說白了就是挖挖電纜溝,埋埋電纜線的苦力活,不需要技術,只要有力氣就行。
當時是一九九九年,挖一段子溝,五米長,五十公分寬,一米深,十塊錢。如果好挖的話,我們年輕人一天能挖四五段子溝,老劉年紀大了力不從心,他自己給自己規定,一天只挖兩段子溝,二十塊錢,早干完早休息,晚干完晚休息。老劉愛喝酒,他每天許自己一瓶最低檔的白酒,五塊錢豬頭肉,要是干活累了不想干了,他就自己勸自己說,老劉老劉好好干,干完了咱就休息,回頭再給你加一瓶啤酒加只燒雞你看怎么樣?這時候他總會拿起鐵鍬自問自答的說,好!咱就這么定了,誰都不許反悔,誰反悔誰出錢買燒雞!
他的這種自娛自樂的方法很好笑,也很有效。我每次都感覺他在說單口相聲,有時學著各種各樣的腔調說話,比趙本山小品還逗,他說出的語言幽默滑稽,可他卻一點也不笑,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還特認真的樣子,我覺得他是個表演天才。
老劉懶,邋遢,經常幾天半個月不洗頭不洗澡,穿衣服也不講究。人們都愛跟他開玩笑,挖苦他,他隨和好處,從不生氣,我們一幫小伙子常和他開玩笑,人們都戲稱他為“濟公”或丐幫幫主,簡稱“幫主”,有時也有人沒大沒小喊他劉邋遢,人們還給他編了個順口溜:“劉邋遢,邋遢劉,一年難洗一次頭,邋遢劉,劉邋遢,挖完兩段就回家!”
一天到市區干活,中午沒事的時候,幾個人想過過眼癮看看發廊小姐,就說老劉頭發長了,起哄讓老劉去理發,我們前簇后擁拽著老劉去了好幾家理發店,人家都不給他理,嫌他臟,最后,跑到一個偏僻的地方,找了一個擺攤子剃頭的老師傅才愿意給他理,理發前剃頭師傅問老劉,你干嘛不經常把頭洗一洗呢?老劉卻說,常洗頭是嚴重的水資源浪費,不洗頭是為國家著想。剃頭師傅說,常不洗頭是嚴重的環境污染,哪是本哪是利,你也不劃算劃算,你聞聞你的頭,跟垃圾桶的味道差不多。剃頭師傅給他洗了三遍,才把老劉的頭洗干凈,洗發水用了大半瓶子,老師傅一邊剃一邊搖頭說,我剃了幾十年頭,還從沒見過這么臟的頭,你呀,打破世界吉尼斯紀錄了!老劉一聽很得意,早知道讓新聞記者采訪一下就好了,興許還能出名。剃頭師傅忙說,別,千萬別,你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呢!
頭理好以后,剃頭師傅問老劉感覺怎么樣?老劉說,感覺頭輕巧了百分之七十。老劉從此以后在我們電纜班落下了幾句歇后語:“老劉理頭——輕巧多了,老劉的頭——都不敢理,老劉進理發店——不理你,還來湊熱鬧!”
這年夏天,雞瘟流行。老劉貪便宜花三塊錢在夜市攤上買了只燒雞吃,第二天就老拉肚子,渾身打冷勁,起雞皮疙瘩,這天又熱,高溫38度,我們勸老劉休息一天,老劉不愿意,說:不礙事,就是渾身有點發冷,干點活,出點汗就好了。
今天也該老劉倒霉,分了一段子溝,里面全是垃圾,什么塑料呀,廢油漆,瀝青、磚頭、石子、瓦片、破地毯、爛樹根、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有,挖也挖不得,刨也刨不動,氣得老劉一個勁罵,他姥姥媳婦的三大爺!這抓的哪是鬮,分明是中獎,而且還是特等獎,今天手氣太好了,收工回去一定買注彩票!
我們大伙每人兩段溝都挖好了,老劉的一段溝還沒頭緒,火辣辣的太陽照在人身上像火烤的一樣難受,大伙受不了都躲到工地小區毛坯房子里休息了,我喊老劉說,劉幫主天這么熱別中暑了,歇會再干吧?老劉說沒事,我身上淌得全是冷汗虛汗,瞧,全是雞皮疙瘩,再穿件棉襖也感覺不到熱。
中午開飯的時候,我喊老劉吃飯,老劉說,不想吃,心里有點惡心,難受得慌。我說,你要錢不要命了,趕緊到醫院看看是不是中暑了?老劉說沒事,休息休息就好了,我拽著老劉說,您還是到醫院看看穩當點,老劉說,那哪是我們窮人去的地方,搞不好,看一下病,一年溝白挖,再說,城里人看病,又是手續費掛號費,還要排隊,麻煩不說,藥還貴,放心,我沒事,我到樹蔭底下睡一會,你把我的鐵鍬鎬頭先帶回去。
吃過飯,我問工頭要來了人丹、清涼油、十滴水,順便又給老劉帶了瓶鹽汽水。一會工頭帶著大伙也來了,大伙讓他到醫院去看看,老劉執意不去,說沒事,還擺了個金雞獨立大鵬展翅的動作給我們看,大伙笑笑也沒在意,就去“斗地主”去了。
下午三四點鐘,打完牌,乘著涼快,我們就去干活了,我看老劉還在樹底下睡著,心想,老劉大概是累了,就沒去喊他。傍晚快收工的時候,老劉還在睡,大伙都喜歡跟他開玩笑,就彎腰從電纜溝里揉泥巴蛋子砸他,一邊砸還一邊喊:“濟公,晚上還敢不敢吃燒雞了?”
“幫主,你吃不吃燒雞?我這還有一個。”
“老邋遢,晚上回去請你吃燒雞去”……
砸了半天沒動靜,大伙相互看看,覺得不對,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趕緊從電纜溝里竄上來跑過去,跑到跟前,只見老劉,側著身,蜷著腿,痛苦難受的表情僵固在臉上,早已停止了呼吸,大伙撲上去哭成了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