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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鄉逸事

路老歪

淳鄉逸事 喜木生火 1381 2020-03-15 15:56:55

  中秋佳節,鄉村里,處處洋溢著團圓美滿的氣氛,相比之下,老歪家就顯得格外冷清,老歪獨自一人坐在屋內,吃著老咸菜,啃著饅頭,喝著從小店賒來的剩著的二兩白酒,神情略顯傷感,老歪從懷里掏出一張發黃的照片,呆呆的看著,嘆了口氣:“翠花,我對不起你,都怪我糊涂,不知道珍惜……”

  照片上的女子十七八歲,看上去樸實善良,老歪正望著照片發呆,這時,村里的王麻子陪著老伴端著一大碗水餃,拎著兩包月餅進了院子,老歪趕緊收起照片迎了上來:“麻哥,你看你真是的,來就來唄,還帶東西來干啥?”

  王麻子:“這是我跟翠花的一點心意,你以前救過翠花,翠花始終記著你的恩情,非要讓我陪她過來看看你,這是她親手包的餃子,你嘗嘗?!?p>  老歪感激的望著翠花,心里不是滋味,像打翻了五味瓶,激起了腦海里塵封四十年的記憶……

  老歪姓路,真名叫路大滿,大滿年輕的時候,人長得精神,腿也不瘸,在生產隊里算是個帥小伙,做事也麻利,但大滿就是脾氣倔,可能受光棍大伯的影響,性格古怪,不太合群,說話直,好吹牛,假要面子。

  有一年春天,麥苗子剛有一指高,那時候野兔子特別多,經常跑地里吃麥苗,生產隊長就給大滿一把獵槍,讓大滿下地打兔子,順便看著莊稼。

  那是初春,天還很冷,剛下過一場小雪,大滿走到半路,發現大壩子上躺著一個人,跑近一看,是個女的,十七八歲,臉色蒼白,已經奄奄一息,姑娘長得雖不算漂亮,但也五官端正。

  大滿背好槍,抱起姑娘就朝生產隊里跑,到了生產隊,大滿把姑娘放在床上,找了兩床被子把姑娘蓋好,又燒了一碗姜湯給姑娘喝了下去,姑娘其實沒病,只是身體虛弱,加上連凍帶餓,暈了過去。

  姑娘喝過姜湯,身上有了溫度,慢慢舒醒過來,姑娘感激的看著大滿,大滿有點不好意思,就叫來了大隊長,把事情經過告訴大隊長,自己又背著槍下地打野兔子去了。

  大隊長又叫伙夫熬了點粥給姑娘喝,大隊長跟姑娘聊天,得知她叫翠花,是從山東逃荒來的,父母成分不好,在逃荒的路上染病去世,自己舉目無親,逃荒途中暈倒在大壩上……

  隊長聽了她的遭遇很同情,就暫時把她安排在生產隊里住下,翠花很感激。隊長告訴翠花,救她的人叫路大滿,身世也可憐,從小父母雙亡,是他光棍大伯一手把他帶大的,前年他的光棍大伯也因病去世了,現在也是孤苦伶仃一個人。大隊長就擅作主張把翠花許配給了路大滿,翠花對大滿一見鐘情,沒意見??纱鬂M這小子心中卻有了意中人,他暗戀上了村長的女兒紅梅,只是一直沒勇氣向人家表白,紅梅開朗活潑,是村里一支花,村里小伙子沒有不喜歡她的,其實大滿和紅梅沒怎么接觸過,只是眉目傳過幾次情,屬于朦朧的愛。

  每當隊長跟大滿提翠花的時候,他總是打岔說:“這事不急,以后再說,互相都不了解?!标犻L急了:“什么叫不了解?住在一起不就了解了,小貓小狗處長了都有感情,何況人呢!”

  翠花樸實勤快,經常幫大滿洗衣服做家務,可大滿仍對她不冷不熱,隊長看著著急!一天,他跟隊里人合計一下,想了個點子,以翠花沒地方住為由,硬是趁著大滿不在家的工夫,把翠花的鋪蓋物品搬到了大滿屋里,有好事者還在屋里貼上了大紅囍字。

  大滿知道是大伙的主意,也沒好意思讓翠花搬出來,只是一到晚上,大滿就卷個破席子睡地下,大滿一直暗戀著紅梅,滿腦子都是紅梅的影子,對翠花連碰也不碰一下,大滿想,這樣也不是辦法,第二天就鼓起勇氣找到了村里的媒婆王媽,說他喜歡紅梅,一閉上眼就是紅梅的影子,托王媽,讓王媽到村長家給他說媒。

  相親那天,大滿打扮的格外帥氣,頭發被“金剛鉆”打的錚亮,那時候農村幾乎還沒有穿西服的,大滿就不知從哪弄了套半新不舊的西服穿在身上,手上還帶了塊表,為了顯擺自己,還時不時把手表露出來看時間,村長是個老古板,看不慣年輕人打扮的土不土洋不洋,第一眼就沒給村長留好印象。出于禮貌,村長遞了一根煙給大滿,大滿窮擺譜:“不抽不抽,一毛錢一包的煙抽不慣,我平時不抽煙,要抽也抽五毛一塊的?!贝彘L打心眼里不喜歡大滿,知道大滿是窮擺譜,又不好意思直說,怕傷大滿自尊心,就借故出去,把王媽叫到一邊說,你讓大滿死了這條心吧,我是不會把紅梅嫁給他說,你看他那樣子,穿一身西服配一雙解放鞋,怎么看怎么別扭,沒錢就沒錢,還擺什么譜呀?我最看不慣這樣的年輕人!

  村長走了,大滿心里倒是輕松了,就坐下來東張西望,大滿正在看墻上相框里紅梅的相片,這時紅梅進來,給大滿倒了一杯茶,紅梅把茶放在大滿面前,自己也找了個凳子坐下,大滿第一次跟紅梅單獨接觸,心里難免緊張,兩只手也不知該往哪放,緊張的話也說不出,只是一個勁的喝著杯子里的水,大滿不說話,紅梅也尷尬,就打破僵局:“聽說,你救了一女孩?”大滿看了一眼紅梅,臉一紅:“嗯……”

  紅梅:“聽說那女孩是外地的?”

  大滿:“是……是山東的……”

  紅梅:“聽人家說,她對你很好,還幫你洗衣服?”

  大滿:“我跟他沒……沒什么……”

  紅梅:“還說沒什么,你看你臉都紅了,我只是隨便問問,你干嘛這么緊張呀?”

  大滿:“真的沒……沒什么,其實……我……我……我只喜歡你!”

  紅梅聽了有點害羞。

  大滿豁出去了:“紅梅我喜歡你,我做夢都夢到你,你做我老婆吧?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

  太突然了,紅梅不知該說什么,“泡的衣服還沒洗,我要去洗衣服了。”紅梅落荒而逃,大滿不知如何是好。

  大滿心怦怦直跳,一杯水喝完,心里還是不平靜,索性掏出一根煙來抽,煙剛點著,村長進來,“喲!抽的啥煙?給我也來一支?!贝鬂M尷尬,煙盒子還沒來得及裝兜里,村長一看:“呦,豐收牌香煙,五分錢一包的,怎么,這煙你也抽?”

  其實,紅梅對大滿沒啥意見,只是村長一個勁的反對,這門親事也就告吹了,兩天后,王媽又給紅梅找了門親家,是鄰村的一個小伙子,人長得也帥,還是鄰村村長的兒子,可謂是門當戶對。

  打那以后,大滿像變了一個人,整天悶悶不樂,寡言少語,也不給翠花好臉子,翠花不計較,仍一廂情愿喜歡他。

  一天,村里來了戲班子,戲班子里有個戲子叫小鳳,長得沉魚落雁,閉月羞花,戲唱的又好聽,一雙秋波,時不時往大滿臉上瞟,這一瞟不要緊,可把大滿的魂勾走了,大滿一有空就往戲臺邊上跑,也沒心思打野兔子了,大滿看戲,總是第一個趕到,生怕遲了,再忙也要抽出時間看戲,到了戲場就清心凝神靠在戲臺邊的槐樹底下,小鳳一出場就抬頭看,小鳳一下場,大滿就像丟了魂的雞,無精打采,只要小鳳一上來,大滿立馬來了精神,就像觀賞名畫一樣,瞪著眼睛盯著小鳳看,小鳳走了,他的魂也跟著走了,像泄了氣的皮球,旱死的茄子,臺上小鳳眉毛一皺,臺下大滿眉毛也跟著一皺,臺上小鳳一笑,大滿在臺下也是一笑,雖然臺上其他角色進進出出,但大滿的眼睛始終牢牢盯著小鳳的一舉一動,耳中聽到的不是小鳳的聲音就不聽,眼睛看到的不是小鳳的身態就不看,如果此時你問大滿,今天演的是什么戲?他準會眼一睜回答說,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唱戲的!

  大滿整天把頭發梳得油亮亮的,小鏡子小梳子從不離身,一天能照上十幾二十遍,小鳳也知道大滿對她有意思,一看到大滿那癡迷迷的樣子,小鳳就想笑,大滿一見小鳳笑了,心里就樂滋滋的。

  一天晚上,大滿吃過晚飯,寫了張紙條攥在手里,又對著鏡子照了幾照,樂滋滋的跑了出去,翠花看了奇怪,心說,大滿這幾天咋啦?老是自個跟自個樂,神神乎乎的。

  外面,月色朦朧,大滿趴在窗戶底下,偷偷地瞅著小鳳,小鳳正在梳妝臺前卸妝,她美麗的容顏在燭光的照映下顯得格外嫵媚,大滿看傻了,口水不自覺地流了下來。梳妝臺本來就靠近窗戶,小鳳無意中一抬眼,發現有人,忙喊了聲:“誰!”大滿嚇得頭一縮,趕緊把手中紙團扔了過去,撒腿就跑。

  小鳳站起來,向外看了看,外面黑影已跑遠。小鳳撿起紙團打開一看,只見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小鳳你好!我已偷偷喜歡你很久了,不管你喜不喜歡我,總之我愛你!明天晚上到村后小樹林里來,來,我也等,不來我也等,我就是一見鐘情喜歡你,成天靠在槐樹底下看戲的人?!?p>  小鳳已猜出了是大滿,笑了笑:“真是個癡情的傻小子!”

  晚上,小鳳真的去了,大滿很直接,一見到小鳳就表露了對小鳳的愛慕之情,并激動地說:“我喜歡你,我已經離不開你了,一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你的身影,求求你,答應我,做我老婆吧?!”小鳳說:“你喜歡我,我很開心,但喜歡并不能代表就能在一起,我是戲子,四海為家,漂浮不定,不適合你,我們倆不可能在一起的,比我好的女孩多的是,你就死了這條心,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大滿激動地抓住小鳳:“小鳳,我們生是一對,死是一雙,我這輩子就愛你一個人,死也不分開!”

  小鳳看著傻乎乎的大滿,不知道說什么好……

  大滿突然撲通一聲跪倒:“小鳳,做我老婆好嗎?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小鳳覺得大滿瘋了,不可理喻!一把甩開大滿:“我要回去了,我們是不可能的!”

  大滿沖著小鳳的背影喊:“明天晚上,我還在這里等你!來,我也等!不來,我也等!”

  第二天晚上,大滿在小樹林里等了一夜,也沒等來小鳳。天亮了,大滿無精打采地來到老槐樹底下,一看戲臺子已經拆了,大滿回過神來,趕緊跑到戲班子住的地方,發現戲班子早已是人走房空,大滿的心頓時涼了半截……

  大滿失魂落魄地回到家,翠花一夜惦記著大滿也沒睡好,大滿一回來,翠花就跟他說:“昨天晚上你剛走,戲班里一個女的就送來一封信,讓我轉交給你?!贝浠ú蛔R字,不知上面寫的是什么,大滿打開信,只見上面寫著:

  路大滿:你好!

  我是從村長那里得知了一點你的情況和你的名字,我們今晚就要走了,謝謝你這幾天來對我的癡情和相思,我很高興,也很感動!但那只是你的一廂情愿,我只能很遺憾的對你說:別傻了,我們之間是不能的!你人善良,我不想傷害你,但你必須要面對現實,我心中已經有了意中人,我很愛他,他也很愛我,你是一個好人,其實,我覺得你和翠花才是真正的一對!你們的緣分是上天安排的,要好好珍惜,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如果你愿意,不妨把我當成你普通朋友中的一員吧?有機會我會去看你們的。最后,祝你們在一起,白頭偕老!美滿幸福!

  小鳳敬祝!

  大滿死腦筋,不但不明白小鳳的一片好心,反而還怪起了翠花,怪翠花昨天晚上不早點把信交給他,怪翠花是故意瞞著他不跟他說,把所有責任都推給了翠花,看翠花是越看越不順眼,翠花對他越好他越煩!當翠花是出氣筒,發泄的工具。翠花怎么伺候順著他都不行,常常為一點小事,發脾氣甩臉子給翠花看,有時候火氣上來了,還趕翠花走,村里多少人來勸都不管用。翠花心甘情愿,從不和大滿計較爭吵,忍受不住了就一個人默默地躲在背地里哭。

  大滿迷戀上了喝酒,天天把自己喝得醉醺醺的,一天,吃飯的時候,翠花為大滿好,不想讓大滿太多的酒,故意把酒瓶子藏了起來,為這事,大滿又摔杯子,又摜碗,罵罵咧咧的,還把翠花的東西扔了出去,讓翠花滾!翠花無奈,哭著跑到大隊長家,把事情說過大隊長聽,大隊長氣得跑去訓大滿:“你看你那鳥熊樣!你以為你是誰?!翠花配是你綽綽有余!別不識好歹!像翠花這樣的好姑娘,打燈籠都難找,喜歡翠花的人多的是,我告訴你!到時后悔的是你自己!”

  路大滿像瘋了一樣:“她愛跟誰跟誰!我不稀罕!”

  大隊長沒辦法:“你個愣種!有你后悔的時候!別以為翠花離了你就沒法活了,等著瞧!有你后悔的那一天!”氣得大隊長罵罵咧咧摔門而去!

  翠花沒辦法,經人說合,嫁給了村子里最忠厚老實的王麻子,翠花依依不舍,臨走的時候,偷偷留了一張自己的照片在大滿的衣柜里。

  這件事鬧過之后,大滿的名聲也壞了,村里人對大滿的印象都不好,都認為大滿傻,愣頭青一個,還眼光高,都不愿給他說媒,給他說媒不落好,誰還愿意給他說呢?大隊長就是一個例子,從此村里也就有了一句歇后語:大隊長說媒——好心沒好報!

  幾年后的一個春天,戲班子又來村子里唱戲,老時間,老地點,老人物,大滿還是跑去看戲,大滿比追星族還瘋狂!可今非昔比,小鳳已結婚,孩子都會喊媽媽了,小鳳老公是戲班武生,跟頭翻得用大隊長的話說:“羊熊的好!跟電帶的一樣,一口氣翻百八十個跟玩似的?!贝鬂M鬼迷心竅,還老去糾纏小鳳,跟人套近乎,借著醉酒非禮人家,后果可想而知,大滿被小鳳老公暴打了一頓,打瘸了一條腿。以后,大滿走路總是一瘸一拐,從此路老歪這個綽號,也就被人叫開了……

  路老歪從塵封的記憶中醒了過來,望著桌子上的水餃和月餅,又望著王麻子和翠花遠去的幸福的背影,眼睛不由得模糊起來,滾燙的淚珠順著臉頰往下滴,“啪嗒,啪嗒”像點滴一樣,落在碗里,砸在餃子上,路老歪吃了一個餃子在嘴里,心里卻有一股苦苦的、咸咸的、酸酸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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