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形勢愈加嚴峻，你真的得離開了，小六。”
林虔在營地已留了幾日，李承翊實在不安心，苦口婆心勸說。
二人都不曾再提起那日夜里。
林虔裝作聽不見李承翊說話，只顧著打理踏雪的鬃毛，李承翊亦無可奈何。
夕陽垂暮，只余二人斜影位錯相擁。
“將軍！不好了！山下羌人縱火燒山，火勢已經蔓延到山腰了！”
站崗的將士看到濃厚的密煙自腳邊冉冉而起，趕緊跑去看山腳的情況，大火席卷而來，將士趕忙來報指揮營。
李承翊聞訊立刻起身，往山崖邊跑來，那火勢之猛叫人無法直視。
林虔也跟著出來。
看著熊熊烈火在山腰上吞噬著，眾人都捂著摳鼻，亦有人嗆咳不止。
“將軍，趕緊砍了這上圍的樹木。”
李承翊聽了林虔的話，趕緊派人照做：“不錯，斷了樹木花草，火勢便無木可燃，趕緊！”
李承翊自己也扎了束腰帶，用麻繩綁在木樁上，垂繩下來，于峭壁之上清理著木草。
林虔一直站在山崖邊。
事罷，李承翊借內力，憑山石之托，翻身上崖。
“沒事了，大家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去，每隔半個時辰換班，以防濃煙嗆喉。”
李承翊擦了擦臉上的揚灰，對將士們說。
“唉...今天撿了一條命，可不知道明天會怎樣呢...”
“可不是嗎...”
言語戚戚，確是其其。
李承翊聽了將士們的竊竊私語，凝神看著林虔，眼底有意。
流水無情。
李承翊回到軍帳，從柜子里拿出一帖蜜酥，本是準備遣人帶給林虔的，但自那日軍事加急后，便去不得山下鋪子里，只那鋪子的老板每日按約寄出李承翊早已寫好的書信一封。
尺素仍余，兮人已至。
“二哥哥平日里都是和將士們一起用飯的，今日怎么單獨叫我來此？”
林虔進了李承翊的軍帳，林虔還在為剛才自己所舉解了李承翊燃眉之急而欣喜，想著這下他可沒有理由趕她離開了。
“想著你多日不曾吃飽，給你開個小灶。”
李承翊指了指桌上的蜜酥。
林虔看直了眼，“太好了！那拿出去給大家一起分吧。”
林虔端起來就要往外走，李承翊趕緊跳起來攔住她：“不用，你一個人吃。”
李承翊的語氣中竟有些凝噎，亦無比冷穆。
林虔拿起一方遞給李承翊，李承翊搖了搖頭。
林虔看著李承翊覺得有些奇怪，挑了挑眉，“那我自己吃。”
李承翊一言不發，只看著眼前的人。
林虔幾塊蜜酥下肚，腳下有些虛，皺著水彎眉看了他一眼，就癱倒在他懷里。
李承翊的淚此時才滴落下來，如斷弦珠串。
林虔眉間，如一波浪劃破碧水，本欲一眼看穿卻蕩漾綿長。
眼角亦滑淚。
“對不起，小六，我不能再讓你陪著我了。”
前李承翊拿出蜜酥，放在桌上，又從袖里拿出一包迷迭粉，撒了適量在蜜酥上。
李承翊攔腰抱起林虔，向帳外走來，“定要將她送到安全的地方。”
將林虔放到踏雪的馬背上，又遣營中所剩的幾名身手矯健的，從橋上送她在另一邊下山——那處出口的守衛相對薄弱。
李承翊站在山巔上，看她走遠，便拔出澈塵斬斷了橋索。
拔劍時有多果敢，眉眼間，就有多少藕斷絲連。
林虔在馬上迷迷糊糊，一時清醒不過來，一行人牽著馬下山來，正準備突破敵軍這一角防線，拔刀出竅，刀鋒在黑夜里白光一現，突然有聲音從前方傳來。
他們匿在林中，撥開叢叢雜木，從縫隙間見那些人穿著不是行伍之人，倒像是民間的打手，一行人帶著林虔，不敢貿然上前。
“那不是林相家的門客嗎？”
一行人中有個將士也曾在林相府中討過營生，一眼便認出了那領頭之人。
回頭看了看林虔，“那想必，是來尋六姑娘的。”
他們幾人都甚感念林虔那日救命之恩，看到有人來接她，都替林虔感到心安下來。
“劉大哥！劉大哥！”那人壓了嗓子加強語氣，對那邊喊道。
劉聰循聲走過來，“姑娘！是姑娘！”劉聰忙向后面的隨從招手，讓他們過來幫忙。
“姑娘這是怎么回事？”劉聰看林虔似昏迷不醒，橫眉問道。
“劉大哥不必擔心，六姑娘只是睡過去了，過會兒自然會醒轉過來的。”他們忙解釋著。
劉聰這才稍稍卸下防備。
“劉大哥，既然你們來了，六姑娘就交給你們了，我們還得回去找我們將軍，就此別過了。”
“你們從哪兒下的山？”劉聰剛剛從那邊過來，見他們下山之口之上，已無路可通之山上。
他們指了指那山巔，“那山上有處橋，我們從那兒下來的。”
劉聰仔細看了看，“那山上幾條橋索已然被砍斷了，”
劉聰又退后看了看那駐扎之地，確認已無可行之橋，“想必，你們將軍是不愿意你們再回去了。你們一行人少易隱蔽，這才脫身，你們不妨就隨我們離開吧。”
那些人彼此互視了幾眼，不約而同：“將軍待我等恩重如山，我等不能忘恩負義，要在此協助將軍脫困。”
劉聰見勸說無果，便帶了林虔轉身離開了。
劉聰等人行至山口，林虔在涼夜風里漸漸清醒過來，“這是...這是哪兒啊...”
馬蹄踢踢踏踏，曾是李承翊沖鋒的號角，此刻卻是林虔離開的驪樂。
林虔狠狠捏了自己的手臂一下，又清醒了半分，掙扎著從馬上落地，踏雪疾鳴一聲，停了下來，劉聰見林虔醒了，趕緊下馬來扶。
“姑娘怎么樣？”
“劉叔？我這是...這是在哪兒啊？”
“再一會兒就能出山口了，出了山口，就安全了。”
出山！
林虔搖搖晃晃地坐起，扶著踏雪，站了起來，捏了捏手掌，只覺無力，“不行，我得回去。”
林虔踉踉蹌蹌地要往回走，走出幾步又癱軟在地，劉聰趕緊攔下：“姑娘！切莫再任性！再耽擱，敵軍就追來了！”
林虔不管不顧，眼中只有那山巔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