鰲山靠著落鶩山,因其形似巨鰲而得其名。
此時,幾道身影正緩緩朝著山下走去。
走在最前方的殷無畏雙眼通紅,滿臉憤恨。
它倒不恨那個憑空出現的家伙,也不怨自己本事不夠。
讓它心生不爽的,是遠在南陵象帝殿修煉的嫡親兄長殷冥。
當初要不是被殷冥所騙,說不定妖祖的那一抹神識,認可的便會是自己。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它又何至于事到如今仍在八卦下三品中徘徊。
那個將自己一滴水揍暈的家伙,想必也不到甲子境。
倘若自己得到妖祖認可,哪怕是半步甲子,它都絲毫不放在眼里。
殷無畏一路銜聲嘆氣,哼哼唧唧。
不過毛球兒和碧眼鬼狐倒是安安靜靜。
鬼狐不敢出聲,完全是因為害怕殷無畏想起當年琥淚玉的事。
一旦它想要秋后算賬,哪怕是有毛球兒做靠山,那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毛球兒抿著嘴,時不時朝著身后望去。
她心里自然是有些舍不得。
雖說與狗東西在一起的日子少得可憐,但骨子里的那份親近,讓她在打定主意離開時,心里頭如同山巒塌陷成深淵。
“唉。”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
當時殷無畏被打飛后,她不是沒想過逃走。
但若是自己一個人逃,便是將狗東西獨自置于險地,她自然于心不忍。
若帶著狗東西一起逃走,殷無畏定然會找上邪劍宗。
依著狗東西的性子,要是邪劍宗有人因它而死,怕是一輩子都難從內疚中走出。
思來想去,如今最好的辦法就是騙殷無畏一起去趟道天洞。
一來能給狗東西多爭取點修煉的時間。
說不定數年之后,當她再次從倥侗山經過,狗東西真的將殷無畏打敗了呢。
二來也是盡可能先讓自己跳出去,她倒要看看,到底是誰想要利用狗東西。
如果是把它當做一棵樹,想著以后能依附一二那倒也罷,但倘若有人拿它當兇兵,以此來伐異的話...
想到這兒,毛球兒眼睛一瞇,額頭上一道火焰印記亮起,渾身上下散著凌厲的殺氣。
殷無畏腳步一滯,轉過頭呆呆地看著毛球兒,輕輕呼了口氣,步子放慢了幾分,每次落下,都輕巧無比。
碧眼鬼狐打了個冷顫,佝僂著身子,將腦袋埋在胸前,裝作什么事都不知道。
出了鰲山,前路一片遼闊,毛球兒狠狠呼吸了幾下,似要一吐心中不快。
暖陽初升,薄霧冥冥,目光所至,黛綠與焰紅交雜,看得人心生歡喜。
“走吧,去道天洞。”
她莞爾一笑。
那個心事重重的念奴已然消失不見。
有的只是心思純粹的毛球兒。
“看看那兒到底有何出奇之處,數千年前能出兩位妖祖,數千年后依舊鐵桶一塊,與我南陵相比,強了不止一星半點啊。”
說罷,她便蹦蹦跳跳地朝著山下走去,朝霞鋪在她身上,看起仙氣飄飄。
落鶩山上,柳石庭一行人也已啟程回青云城。
鼻涕泡和姜寇半瞇著眼,雖說歇了大半宿,但力竭之下,依舊有些精神恍惚。
不過饒是如此,一路上他倆的嘴巴也沒閑著。
不是在爭誰殺的奎狼多,就是在比誰能率先破初陽六品。
明明累得眼皮子都睜不開了,仍舊吵得面紅耳赤,要不是有柳石庭鎮著,怕是當場就得打起來。
瘸子在一旁看著熱鬧,不時煽幾下風點幾把火,一會兒幫幫這個,一會兒又推推那個,見他倆吵得越兇,心里頭就越是爽快。
他心里頭爽快倒是跟鼻涕泡吵架無關,而是手頭竟然在一夜之間豐裕了起來。
在賭坊之中大殺四方贏得盆滿缽滿,也就差不多這意思。
瘸子抱著他的寶貝,一路上小曲兒不斷,不時揚起鞭子凌空一甩,啪啪數聲,驚起不少飛鳥。
“青云城成天那么多人進進出出,還以為這附近幾座山上熱鬧非凡呢,沒想到竟然和炎廬山差不多,冷冷清清的,昨日上山的時候沒見著半個人影,這時候回去竟然還是這樣。”
瘸子嘟囔了幾句。
他倒不是怪此處凄清,只是遺憾一身寶貝白白糟蹋了,都沒能讓自己有個嘚瑟的機會。
他這話說就說了,自己也沒當真,不過落在他人耳中,卻又是另一番心思了。
柳石庭皺了皺眉,轉過頭看了看,見師炎眼中也有幾分疑惑,便知道他們想到一起去了。
炎廬山乃是人皇敕封的道山,天地靈氣匯聚一處。
雖說如今沒落,但周圍山巒的靈氣早就被吸得一干二凈,故而妖獸靈草皆無。
那些獵妖師采藥人不見兔子不撒鷹,自然不會往那邊跑,也唯有去更遠處山巒時會經過。
但落鶩山與炎廬山根本不在一個方向,不可能人跡罕至啊。
況且當時他們去青云城時,瘸子還說過千丹堂重金求購一事,便是他們出城的時候,旁邊也有不少人。
只是如今仔細一想,那些出城的人,似乎沒有一個是往落鶩山的方向。
事出反常必有妖。
“瘸子,把你手上的東西都收起來,財不露白,你沒聽過么?”
師炎嬉笑著說道,伸了個懶腰,只是身子緊繃,目光趁機朝著四處掃去,見到四周并無異樣,才稍稍安心些許。
“收起來?我不,得讓那些不開眼的家伙們瞧清楚了,瘸爺我如今可是腰纏萬貫的人了。”
瘸子一臉得意,絲毫不將師炎的話放心上。
第五瞎子說過,富貴不歸鄉,猶如錦衣夜行。
如今自己也算是小富了一回,要是遮遮掩掩,豈不是白白錯失了一場好戲。
“收起來吧。”
這時候,柳石庭與厚顏異口同聲說道。
說完這話,一人一犬相視看了一眼,都沒有多說什么。
柳石庭眉頭微微皺起,他沒有想到厚顏竟然也如此聰慧警覺。
若是這樣的話,給它些時日,怕就沒那么好對付了。
瘸子嘆了口氣,他倆一個是邪劍宗本事最強的人,一個是鼻涕泡無比信賴的伙計,連他們都發話了,自然不能再犟下去。
他怏怏不樂地將長鞭與秘籍都塞進懷里,鼓鼓囊囊地一堆,像是得了巨瘤似的。
走起路來一搖一晃,明明累得氣喘吁吁,偏偏不愿去整理一下,也不知道是在惡心誰。
柳石庭乜眼瞧了他一下,終究還是忍住沒說什么。
不多時,眾人已能隱隱見著城門。
“終于快到了,回家咯。”
吳遲從厚顏背上伸直了身子,望著雄偉森然的城墻,拍著手大聲地笑道。
“好像有些不對勁。”
這時候,厚顏輕聲說道,它靠青云城越近,心里頭便越是不安。
當他們走出小路,踏上一道通往青云城的坦途時,只見城墻下黑壓壓一片,竟有數百人聚集于此。
眾人一愣,不知發生了什么事。
瘸子瞇著眼朝著遠處看了看,面色一變,一顆心砰砰直跳。
初時他只見城墻下密密麻麻全是人,本來有幾分慶幸。
但這時候,他突然瞧見一頂裹著青鍛,披著虎皮的抬椅從人群中走出。
定眼一看,一人坐在椅上,正懶洋洋喝著茶。
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叫人揍了他兩頓的錢蟲。
瘸子嚇出一身冷汗,連忙縮在最后,一雙手抱在胸前,佝僂著身子,生怕被被人發覺身上有寶貝。
厚顏左眼皮直跳,心中的不安越來越明顯。
它望向轎子上一道長疤劃過眼角的中年男子,此次心緒不寧,怕是與他有關。
不過這時候,見到有人影從遠處走來,城墻下頓時響起一陣歡呼聲。
“蟲爺,來了來了,他們來了。”
抬椅旁一個尖嘴猴腮的仆從,湊過半個腦袋,滿臉諂媚地喊道。
錢蟲嘴巴剛挨上茶碗,被他這么一喊,差點就燙到了。
他側過頭,狠狠剜了對方一眼,一手端茶,另一只手只是伸出食指勾了勾。
“瘦猴,過來。”
瘦猴不知主子有什么吩咐,連忙湊了過去。
不過這時候,錢蟲手一抬,將手中滾燙的茶水倒在瘦猴腦袋上。
“你要下次再一驚一乍的,小爺我可就沒好果子給你吃了。”
錢蟲輕聲說道。
吃痛之下,瘦猴身子一陣顫抖。
不過腦袋卻像是被人掐住了一樣,定在那兒一動不動。
他露出一個比苦還難看的笑臉望向錢蟲。
“是是是,蟲爺說的是,瘦猴回去后一定多讀讀書,聽您的話,修身養性修身養性...”
滾燙地茶水從他下巴滴落,落在地上,依舊冒著熱氣兒。
錢蟲滿意地點了點頭,指著旁邊其他幾人,傲然說道:
“瞧見沒有,伺候人就要有伺候人的樣子,你們幾個以后多跟瘦猴學學,別他娘的一天到晚笨得跟個木頭似的。”
眾人應了一聲。
瘦猴頓時眼眶通紅,身子一躬,伺候錢蟲踩著他的背走下抬椅。
待得錢蟲站穩,瘦猴手一揮,琴竽瑟蕭,百音齊鳴。
四周樂聲喧天,倒比得上城主府祭祖了。
看這架勢,怕是青云城的樂師都被請了個七七八八,喧鬧聲惹得城墻上的墨虎軍都多看了幾眼。
“蟲爺,您看這陣仗如何”
錢蟲摸了摸被燙得通紅的臉,諂笑著問道。
錢蟲回過身,望了眾樂師一眼,滿意地點了點頭,歪著腦袋想了半天,終于想到了個文雅的詞兒。
“不錯。你這家伙做事深得我心。”
瘦猴咧嘴一笑,臉上卻流露出一絲酸苦,正欲開口,卻見錢蟲抬手讓他住嘴。
“你也別在小爺面前哭哭啼啼的了,你爹的仇我已經替你報了,那個吃軟怕硬的家伙被我叫人綁住,在你爹的墳頭前打了三天三夜,最后拖去馭獸齋喂了狼。”
瘦猴一愣,支支吾吾了半晌,往日就靠著一張嘴皮子最是討錢蟲歡心,而今卻愣是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數息后,他狠狠抽了自己幾巴掌,淌著兩行熱淚,撲通一聲跪在錢蟲面前,往地上狠狠磕了幾個響頭。
“蟲爺,我...我瘦猴這輩子,從今以后...”
瘦猴一臉感恩戴德,剛準備發一番毒誓表表忠心,話剛說一半,疾風迎面涌來。
嘭地一聲,一只大腳踹在他肩膀上。
這一下踢得他往后滾了十幾圈方才穩住身子,他本就弱不禁風,這一腳下來,差點將他身子骨散架。
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便見錢蟲滿臉晦氣地看著他。
“你奶奶的,今日是我大哥獵妖歸來,天大的喜事,怎么被你整得像喪事一樣,你要再哭哭啼啼,小爺我叫人刨了你爹的墳。”
“是是是,蟲爺,瘦猴記住了。”
瘦猴緊咬著牙跟,一骨碌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沾的灰,眨眼間又換上一張笑臉。
“交代你其他的事辦好了沒?”
“蟲爺放心,已經跟齊老板打過招呼了,吉祥樓今日除了蟲爺,誰都不接待。”
錢蟲點了點頭,長長舒了一口氣,伸出手掌遮住艷陽,看向遠方的人影。
只不過,當那群人影越走越近,錢蟲的臉色卻是越來越差,心里漸漸浮現起不好的預感。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