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近晌午,烈陽高懸。
見許久都不曾有人從萬獸山脈出來,看熱鬧的人一個個心里也都漸生不安。
不時有人小聲嘀咕,說這錢爺?shù)慕Y(jié)義兄弟怕是已喪命妖獸之手了。
若此事為真,一旦噩耗傳來,怕是在場的人沒一個有好果子吃。
不少心思活絡(luò)的家伙已悄悄抽身離去,城墻之下,霎時空了一大片。
只是仍仍舊有不少人被錢蟲的大手筆迷了心,倔強地待在原地苦等。
衣衫被汗水浸透,但臉上笑意卻是愈發(fā)濃烈。
孟夏之際,一個個做著春秋大夢。
若是蟲爺?shù)男值軣o恙,只是拖得久了的話,一旦他回來,那便是守得云開見月明。
蟲爺一打賞,那便可抵得住數(shù)月的活計了。
未牌時分,炎氣愈盛,像是要把人抽干一樣。
上百樂師吹吹打打折騰了大半天,一個個苦不堪言。
他們成日以樂為伴,本就身子孱弱,如今烈陽下曬了大半天,半條命差不多都要交代在這兒了。
只不過那位爺沒發(fā)話,要是這時候走了,依著那位爺?shù)钠⑿?,怕是必死無疑,但倘若不走,又是生不如死。
不少人心里頭已暗下決心。
此事過后,焚琴斷弦,與風(fēng)花雪月再無瓜葛。
錢蟲扶著額頭心亂如麻,滿臉是汗,卻已無心去擦干。
“邪劍宗....”
按理說他不該去懷疑那幾個小家伙,畢竟顧霧大哥已是八卦境道師。
若是那些小娃娃都能傷到他,豈不是白瞎了幾十年的苦修。
但此事與邪劍宗定然有幾分干系。
“難不成..”
錢蟲望向遠方的炎蘆山,一拳落下,轎椅扶手四分五裂。
他回想起上個月,聽說赫連家來了貴客。
一個是被送到中州赫連宗家修行的赫連楚,另一個聽說是赫連宗家的長老。
那位赫連家的長老似乎已是甲子境道師。
后來又聽到風(fēng)聲說,赫連楚到青云城后,又有幾個陌生的面孔出現(xiàn)在城中,一個個看起來高深莫測。
有兩個直接去了城主府。
他們的身份后來打聽清楚了,是紫鷂城南家的人。
還有一個入了萬獸山脈。
那個人入山之后,如同清水入海,再無痕跡。
“難不成那人是邪劍宗的客?”
他倒不是沒有想過直接找邪劍宗那幾個小家伙對峙。
但他們既然曾耍心機騙過瘦猴,想必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燈
要想知道實情,就只能來一些強硬手段。
可他們之中,尤其是為首的兩個少年,顯然不像瘸子一樣只是個打雜的閑人。
這事若是掀開了說,一旦撕破臉皮,那便牽扯甚大。
干爺爺說過,邪劍宗看似一潭死水,但死水之下或許藏著一尾邪龍。
邪龍蟄伏不出,那便萬事大吉。
若是將其喚醒,恐怕青云城內(nèi)無一方勢力能承擔(dān)氣后果。
雖說干爺爺不過一介俗人,但見識極深,錢蟲對他說的話深信不疑。
邪劍宗不能隨便亂碰,至少不能由千丹堂來碰。
“看來還得從長計議,也罷,那就等瘦猴回來稟明情況再說吧。”
錢蟲嘆了口氣,剛準(zhǔn)備抬手,讓轎夫打道回府,忽而瘦猴的聲音從遠而近傳來。
“蟲爺蟲爺,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只見一道赭黃身影瞬息之間落在身前,來人五短身材,看著三十來歲光景。
不過頭頂光禿禿一片,唯有耳旁和后腦勺還留著一片發(fā)絲,背微駝,負著一個大麻袋,儼然一個小老頭模樣。
“小錢爺,別來無恙啊。”
那人見到錢蟲,躬身一禮,樂呵笑道。
錢蟲見到看著眼前的小老頭,遲疑了一會兒,緩緩走下抬椅。
那人倒也識相,不待錢蟲發(fā)問,連忙自報家門。
“小錢爺或許不認(rèn)識我屠方,但屠某對小錢爺可是仰慕得緊,我那同門師弟顧霧可不止一回在屠某面前提起小錢爺您吶。”
一聽屠方這么說,錢蟲心中已是了然。
“原來是靈寶山莊的屠師兄,幸會幸會。屠師兄剛才可是從石山過來?”
他雖表面熱絡(luò),但心里卻有些后悔下轎了。
若非顧霧大哥出身靈寶山莊,恐怕他都懶得說那么多話。
青云城門派不多,哪怕算上邪劍宗,也不過一掌之?dāng)?shù)。
而靈寶山莊在其中便是位居末位。
其實說靈寶山莊是宗門甚至還抬舉了它,在錢蟲看來,那就是個魚龍混雜的池子,跟賭坊并無差別。
山莊中都是些有過奇遇的人,要么便是誤食過某種靈草。
采得天地精華,頓悟了某種術(shù)法;
要么便是如顧霧大哥一般,曾獲得過異獸,有異寶傍身。
只是集天地精華的靈草,天賦術(shù)法有好有差。
異獸身上的寶物,也是強弱有別。
故而同一門派的師兄弟,不但境界差距懸殊,且道氣千差萬別。
有的道胎酷寒如冰,有些卻是炙熱如炎,根本沒有哪種功法適合所有人修煉。
若不同源,自然也談不上同氣。
這樣的宗門,與魚龍混雜的賭坊又有何差別。
當(dāng)然,這些話他也就自己琢磨琢磨,畢竟靈寶山莊也有三分底蘊。
千丹堂是做生意的,和氣才能生財,生財才能讓他錢蟲混得人五人六,如此而已。
聽得錢蟲問起,屠方一臉遺憾地點了點頭,放下手中的麻袋,一個消瘦的身影從麻袋中鉆出。
“瘦猴?”
錢蟲皺了皺眉,見瘦猴灰頭土臉,坐在地上不住干咳,連忙看向屠方。
“屠師兄,這是...”
屠方將那只大麻袋別再腰間,摸了摸錚亮的腦門。
“小錢爺莫怪,剛才屠某出城湊熱鬧,聽到你叫人去石山找顧霧師弟,恰好我今日無事,便自作主張走了一遭,回來的時候見這位小兄弟才走了七八里山路,為免他長途跋涉,便將他帶了回來。”
“屠師兄就剛才的工夫便去了一趟石山?”
屠方點了點頭,雖未露出得意神色,但眼中已是神采奕奕。
“屠某不才,幼時曾吞過一顆地靈蟒珠,雖說當(dāng)時經(jīng)脈受損,使得道途止于初陽九品,但在山林之中,便是狡兔夜狐,速度都要遜我三分?!?p> 見屠方說自己只有初陽九品,但那語氣神采卻仿佛天下唯他獨尊一般,錢蟲就恨不得一拳頭砸爛他的腦門。
不過此時倒也不是意氣行事的時候,打聽出顧霧大哥的消息才是正事。
“那不知道屠師兄有沒有見到我結(jié)義大哥?”
“唉,見是見到了,他們一行七人,無一生還?!?p> 雖說早就料到是此結(jié)局,但聽到屠方親口說起,錢蟲仍是一怔,心如刀割。
“屠師兄,不知道我大哥是死于何人之手?”
錢蟲語氣極淡,像是在說一件事不關(guān)己的事,不過言語中的戾氣,卻是讓身旁眾人心頭一寒。
屠方皺著眉頭,神情悲戚。
“當(dāng)時他們應(yīng)該在妖獸手里受了重傷,我見石山上那些玄鐵石都融化為粉,應(yīng)是妖獸殊死一搏,吐出極其炙熱的炎氣,將顧霧師弟他們打得毫無還手之力?!?p> “那便是死在妖獸手里?”
屠方搖了搖頭。
“那倒不是,若是死在妖獸手里,恐怕此時已經(jīng)尸骨無存了,最后了結(jié)他們的應(yīng)該是人族道師?!?p> “何以見得?”
“顧霧師兄是死在重擊之下,能將他渾身經(jīng)脈打斷,且胸骨擊碎,必是趁他無還手之力時才做得到,而其他幾位師兄弟,有些是被割喉,有些事被扭斷了脖子,絕無可能是妖獸所為?!?p> 錢蟲閉著眼長長吐了口氣,點了點頭,喃喃道:
“確實不可能是妖獸所為啊....”
在他腦海之中,赫然現(xiàn)出剛才從他面前經(jīng)過的幾人。
看來,倒是沒有那位神秘客的事,若是只有他們幾個的話,事情貌似就好辦多了。
這時候,瘦猴已站起身。
剛才屠方的話,他已一字不落地聽完了,心里頭頓時如同擂鼓一般,咚咚咚直響。
“蟲爺,我...我..我不是故意放那幾個小畜生走的,要不我現(xiàn)在就找?guī)讉€人,去將那幾個小畜生綁過來,將..將功贖罪...”
錢蟲長長呼了一口氣,瞇著眼,像看傻子一樣看著瘦猴,眼中精光閃動,殺氣騰騰。
“誰跟你說,我要去找邪劍宗那幾人的麻煩?”
瘦猴一愣,還以為自己聽錯了,連忙俯身貼耳過去。
“蟲爺,您剛才說什么?瘦猴沒聽清,斗膽求您再說一遍。”
“我說..”
錢蟲忍著心中火氣,剛準(zhǔn)備說話,瞥見城墻下那一幫人奏樂正歡。
手一抬,一股道氣在他掌心中凝成一柄長刀,狠狠劈下。
“聒噪,給我停下!”
城墻之下,眾人噤若寒蟬。
那一記手刀下,數(shù)名樂師當(dāng)場斃命,霎時血腥味四散而出。
不少人看熱鬧的人,此時心里七上八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待得四周俱靜,錢蟲微微一笑,拍了拍瘦猴的肩膀,輕聲說道:
“走,回千丹堂?!?p> 瘦猴雖不知他這是何意,但也聽話地身子一弓,扶著錢蟲坐上抬椅。
他們前行不過半丈遠,忽而錢蟲的聲音悠悠傳出。
“唉,善惡皆有報,只待有心人?!?p> 旁人聽得迷迷糊糊,唯有站在身后的屠方嘿嘿一笑,滿心歡喜地朝著青云城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