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曉得她心情不怎么好時,便喜歡坐在御花園的那池子邊。
所以即便他要慢她許多,也不會急得失去方向。
尋著路過去,她果真在池子邊的石頭上坐著。
他一瘸一拐地走近,溶錦抬頭見是他,沒好氣道“你怎么來了?我不是說永遠不許你出現在我面前了么?”
稷言沒有應她,只是很艱難地蹲坐在她身旁,嚇得溶錦趕忙扶著他,畢竟這身后便是池子,稍不留神便很容易摔了,何況他腳還不方便,“我都說得那樣傷人的話了,你怎么還要過來……”
溶錦不是沒心肝的人,氣頭上說出口的話多傷人她也曉得,何況平日里她從不這樣的,終歸還是被此事困擾太久的緣故。
這個年紀的小姑娘么,總是既敏感,又好面子的。
謝桓當著眾人的面打趣她心中一直在意的事,她自然要生氣些。
適才靜下心來,也真心實意地覺得剛說的話有些過了,想著要怎么先開口服軟才好,卻聽得稷言說“我本來也不怎么想來的……”
溶錦聽過用拳頭揮向他,虧她剛還想服軟來著。
“但我還是來了。”
此番溶錦又無語了,低頭絞著自己的帕子。
他總是這樣,不知不覺便教她覺得他待她極好,以至于每每她想要丟下他,臨了了又過不了心里那關。
溶錦沉默地考慮著,過了許久,見稷言也沒有要再開口的意思,便問他,“你想不想聽我說真話?”
“你說。”
“我不是討厭你……稷言,我剛說的都是氣話……是桓哥總愛這樣打趣我們,我不喜歡這樣……”
“我明白。”
“可,我終究不能如從前那般待你了,你也能想明白么?”
稷言沒有接話,溶錦這樣講,無疑是對他判了死刑。
溶錦又接著道“我也不曉得從哪里講起,或許是我墜馬那一日,我頭一回曉得男女之防。因是你接住了我,我心中除了拂過害羞之外,更多的卻是不適,我還沒有來得及理清頭緒,沒來得及想明白我對你究竟是何種情意。又讀過一話本兒,那話中女角兒也是位金尊玉貴養著的公主,她卻愛上了一個,永遠不能陪她看遍萬水千山的人,她一開始以為他們來日方長,不急一時,卻不曾想,他們并沒有來日,后來公主遠嫁和親,甚至不知她那愛人是生是死,而那位公主至死,也不曉得自己的母國是何種光景,我覺得我同那公主太像了,所以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宮,我亦渴望自由,我想見我趙國宮外的萬水千山。”
溶錦看向稷言,“可稷言你,卻得不了自由,我若想要自由,便注定要丟下你,我既不能丟下自由,又過不了心里那關,去丟下你,因你為我做過的事實在太多了,如此我便,甚是困擾,這樁樁件件的攪在一處,我真不知該怎么辦了。也是從那時候起,我才更介意桓哥他們以你來打趣我,因我能從他們嘴里感覺出來點什么,所以我不是討厭你的,我只是,討厭這樣不適的感覺。”
稷言張了張嘴,溶錦卻制止了他,“你先不要講,聽我說。”
溶錦頓了頓,開口“我曉得這樣對你是很不公平的,可一件事總得有個結束罷,這樣拖著,教你我都不好過。”
溶錦有些哽咽,她說不下去了,因最后這一句實在傷人,但到底該結束的,也要趁早講清楚,“稷言你能想明白么?這些年我對你的好也夠多了,稷言……你別怪我,我從此或許永遠不會來見你,阿爹為我建了公主府,我會出宮去住。但我會為你安排好一切,你放心,你不會回到幼時過的苦日子,這便,算作一個補償罷。”
稷言預備許久,終于鼓起勇氣,“是我不好,我該早些向你說明的,我是喜歡你……”
溶錦抬頭一愣。
稷言又嘆氣道“你放心,我是喜歡你,卻是無關風月的喜歡,因你是我在這里落魄之時,第一個真心待我好的人,所以你對我而言,于旁的人自然要特別些,要說于情愛之上么,卻又少一些,所以你不必因此而感到困擾。甚至我所對你好的一切,皆是為了全你這些年的相護之恩,你要曉得,是你相護之因在先,才有我報恩之果在后,所以你也不必愧疚,你不欠我的。”
稷言苦澀地回答她,“可你什么都不欠我的,我卻教你因我困擾良久,這反倒教我不安了,所以你也不必為我安排后路,你有什么想做的,盡管去做就是,我這個人,你不必去管我的感受,我一向涼薄,沒什么感受的。”
溶錦落著淚,她自然曉得稷言這番話中有幾分真假,可人終究是自私的,她也不例外,“我好像,終歸還是算有負于你了。”
稷言見不得她哭“你先回清寧宮,不要想太多,做小公主么,就要整日歡歡喜喜的才像個小公主,所以你不妨任性些,不必管我,我不重要。”
“那桓哥怎么辦?我剛發了這么大的脾氣?”
稷言只說“一切有我”。
“那么我們就約好了?”溶錦問。
稷言回她,“好。”
如此,二人便是約定好了。
但準確的來說,這算不得是一個約定,只算稷言單方面無條件的,服從溶錦的宣判。
無論是多年前的招惹,還是今日要丟下他,只要溶錦想,他根本拒絕不了。
第二日上課,謝桓果真如同什么也沒發生過一般,同溶錦嬉笑打鬧,甚至又帶了本話本兒來。
“這回這個不虐罷?”溶錦問。
“不虐了,哪敢給你讀虐的了?”
“那便好,你快轉回去,師傅來了。”溶錦催促謝桓。
謝桓轉過去了,他見溶錦依舊是沒心沒肺的模樣,很想說點什么,卻又怕好心辦壞事。
昨日稷言跟出去過后回來,模樣很是傷情,他問稷言怎么了,稷言卻道“沒什么”。
又說“我同她已經約定好了,她這廂穩住了,你也莫要生她的氣。”
然而稷言走后池鈞也教育了他一番,他還正心虛著呢,哪敢生氣,便道“我不大生氣,本也是我不見眼色,只是我為你不平啊。”
稷言聽過很嚴肅地告訴他“我卻沒什么的,只要你們不再有什么隔閡就好。再有,從今往后,你再不要在她面前提我了,誠然她是比旁的小姑娘要外向些,是個不大一般的小姑娘,但你須知,她終究是個小姑娘,以我打趣她本就很教她尷尬了,何況被旁人聽去,少不得要四處傳言,便是對她名聲,也不大好。”
稷言講完,又想起什么,“對了,以后我不在,便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就算作我求你,若是她再有脾氣不好的時候,你讓著她些。”
稷言對他交代完,又同楚宛也交代,“你一向是細心的人,她平日里粗心大意的,你要多看著她,免得教她再大意受傷了。”
說過這些,稷言還是不放心,又對池鈞道,“終歸還是你要穩妥些,她再有個什么,要你多看著了,你本也是她哥哥,往日你那些個兄長的責任全靠我來幫你,往后卻再不能摻水了。”
聽稷言講完,他卻覺得不對,話里話外,好像從此溶錦生命里再沒有稷言這個人了,“你這些話,怎么跟交代遺言似的?是不是錦妹說什么不好的了?”
“沒有,我們也沒怎么,我說的是南巡路上,你們多照顧她些。”
如此,他那時便沒有再打破砂鍋問到底,只是到底心有疑慮。
謝桓想得入神,等反應過來時,池鈞已喚了他好多聲了。
他轉過頭去問,“怎么了?”
卻發覺聽不見自己在說什么,再瞧池鈞,他已是重影。
此番卻是,暈了過去。
池鈞背著他去御醫院,才曉得他原是這些時候,沒有好好休息,昨日又熬了大半宿,今早上也急急忙忙沒有用早膳的緣故,池鈞有些惱他,“不是說空得出一日么?做什么又熬了半宿?”
謝桓連忙做小伏低,“我不放心嘛,就去大致瞧了瞧,晚間即便提著走馬燈,到底暗了些,也自然瞧得慢些。”
若早知修建一個府邸要謝桓這樣忙前忙后,又休息不好,便早該不任性的,那時怎么他一提,他就興沖沖地去擬了草圖呢?“我也沒有非要一模一樣的,左右是那么個意思就成,要不你就緊著那些個工人自己建罷,你父親尋的人,也不會出什么岔子。”
“可是我想你住得舒適安穩,且你這樣期待這個府邸,我是怎樣也要做出你心中那個模樣的!”謝桓急急拉住池鈞的手,池鈞大嚇,立刻甩開,“你放肆了!”
謝桓見池鈞甩開他的手,不由得撇嘴,躺著撒嬌,“哎呀,我是個病人么!讓我拉拉,我好難受的~”
池鈞板著臉不出聲,很僵硬地將手伸了出去。
謝桓滿意的拉著,嘴上還不饒人,“你曉得你這教什么不?”
“教什么?”池鈞疑惑。
“教口嫌體正直,就是說么,你這個人雖然嘴上說著不要,身體卻很誠實。此番教我占便宜占得很是歡快么!”謝桓說著,又多摸了個一把兩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