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從早上開始到現在,江寧的心情就沒有好過,暫且不提剛才蘇溯那一番話所帶來的沖擊,就當下要面對的人都讓她十分煩躁。
這種煩躁,說的準確一些,反而更接近各種情緒交織而來的復雜。
按理說,這位同她未謀面的太子哥哥一般體弱的元曦帝陛下,是她這具身體的親生父親,作為一個穿越而來的“寄居者”,江寧早從師父那里知道了原主母親的事情,以穿越前她的心性,是極其排斥元曦帝這種三心二意的男人的,即使這具身體跟元曦帝是血緣上的父女,她也該很難對對方升起一絲孺慕。
屈指可數的私下見面中,江寧每每望著這位皇帝陛下,心底總有種淡淡的期待和淺淺的怨恨縈繞,那種真實到仿佛源自她自身情緒的感覺,讓江寧有種她就是原主的錯覺。
深深地吸了口氣,江寧已經走到正殿中央,那位帶給她怪異情緒的元曦帝陛下,離她不過幾步的距離,濃烈的藥味撲面而來,皺皺眉,江寧頭也沒抬徑直跪了下去。
“拜見陛下。”
“起來吧。”
元曦帝的聲音清透溫潤,一點兒沒有久病的陰郁,也沒有君王的霸氣,若是不在宮中,不看他的病容,或許會當他是個通透溫柔的長輩。
“不必如此,這里只有你我。”
元曦帝突然對著江寧招手,示意她過去自己身邊。
江寧順勢起身走了過去,一張瘦削蒼白的臉映入眼簾,清俊的面容之上布滿細細的紋路,面上浮著淺淺死氣。
他身上披著厚重的披肩,手里拿著朱砂筆,微微俯于案前,似乎正在批注什么。
不過因為跟江寧說話,元曦帝勉強停下動作,只是這一停頓卻讓他再無法抑制不住身體驚人的咳意。
殿內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咳湊聲,如同不祥的招魂曲般,在空曠的大殿內肆意流竄,江寧臉色一變,剛要上前,便被元曦帝抬手的動作止住了。
知道這人是不想自己為他把脈,江寧又氣又惱,復雜的情緒在心頭縈繞,眉頭也隨之緊緊地鎖了起來。
“小小年紀,那么愛皺眉,都成老頭子了。”
元曦帝終于止住咳湊,灰白的臉色上又被蒙上一層陰影,可他好不在意地看著江寧變幻不斷的臉色,輕輕挑了挑眉,柔聲調侃著。
“……”
江寧面上不顯,眉頭始終未曾舒展,低著頭只當沒聽到這話。
元曦帝見狀,又怎會不知江寧的想法,渾濁的眼中一抹笑意悄然劃過,“這些日子可還習慣?”
“習慣,挺好的。”
江寧抬頭看著元曦帝灰敗的臉色,有些猶豫,微微一頓方才說道:“你的身體……”
“不稱陛下了?”元曦帝放下手中的朱砂筆,揶揄地看著江寧輕笑,“無礙,只是季節交替,偶感風寒罷了。”
“風寒?”
江寧冷哼,“陛下當我是傻的啊?您大概不知道三凈山小輩弟子中,我師父門下弟子皆專攻醫術。”
江寧說著,眼睛卻不著痕跡停留在元曦帝臉上,似是要細究對方的情緒變化。
她其實也不明白自己做出這個舉動的原因是為何,只隱隱期待著元曦帝聽到她這種“大逆不道”言論,而大發雷霆。
似乎只有這樣,她便可以無所顧忌的做自己想做的事兒,不再為所謂的血緣關系所累。
想是這般想的,當江寧看到元曦帝始終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以及對方唇角始終未落的笑意時,不由沉默了。
一股酸澀從心底席卷而來,極快地爬上鼻頭,竟讓她一時分不清這種感覺就是失落還是松了一口氣。
江寧知道,元曦帝對她真的是格外包容了,私底下相處一點兒沒有帝王的架子,溫柔和藹得如同一個真正的父親。
雖然這兩個人在血緣上確實是父女,但江寧始終無法將自己代入女兒的角色。
“當然記得,清玄把你養得很好。”
元曦帝看著江寧不滿的小眉頭輕笑,“你放心,瑄兒回來前我不會死的。”
“可是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你用了師父的回生丹。”
江寧一臉冷肅,作為旁觀者,她理解元曦帝的做法,但是作為醫者,她又對這種做法恨得咬牙切齒。
回生丹,這名字聽起來透著那么點生機勃勃的味兒,但也就是聽起來是這么一回事兒罷了、
這東西與其說它是救命藥,倒不如說是枚奪命符。
以意志催化生機,損耗的是服藥人剩余的生命,就像是在一只即將燃盡的蠟燭上生生添了根燭芯,亮是亮了些,可這也意味著蠟燭燃燒的速度更快。
而現在的元曦帝就像這樣的蠟燭,已經……沒多少時間了。
“所以,才需要你們的幫助。”
元曦帝并沒有解釋什么,只是帶著戲謔地淺笑看著江寧。
而江寧給出的反應更加直接,臉色瞬間黑了下來,但因為臉上尚覆著一層偽裝虛弱的特制白粉,這樣的臉色白粉,也隨之變得微微發灰,看上去十分怪異。
大殿陷入一片詭異的沉默,許久才響起元曦帝的一聲輕嘆,“....終究是要顧全大局的,當下的黎國亂不得。”
一聽這話,江寧忍不住冷笑,心底莫名涌起一股難以言狀的悲憤,似是在地底翻涌許久的火山,在等一個讓它噴發的震動。
這一刻,她甚至分不清這種情緒究竟是她本人的共情作用,還是原主殘留的怨念,此刻已完全沒了初進大殿時的克制。
“跟我無關。”
亂七八糟的疑問在嘴邊盤旋許久,才被江寧生生壓了回去,這種熟悉又陌生的情緒令江寧格外煩躁,語氣也不自覺地生硬起來,“不知陛下叫我過來所謂何事?”
看著側頭不想與他對視的江寧,元曦帝無奈地搖搖頭,也不在這件事上多做糾纏,身子往椅背上靠了靠,帶著一絲探究望向江寧,“聽說淑妃的人去你宮里鬧了?”
“算不得鬧,就是福公公帶著攝政王的人過去試探。”
江寧對這個話題并不感興趣,只帶著一絲冷笑。面無表情地提醒道:“你還是小心點兒吧,那女人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