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元曦帝沉悶的語氣讓江寧心下微澀，沉默片刻后問道：“陛下還有什么事嗎？”

　　“沒了，你……罷了，宮中不比三凈山，行事且多加小心。”

　　元曦帝看著江寧清澈的眼睛，緩緩閉了閉雙眼，揮揮手示意江寧離開。

　　知道元曦帝說的是什么，江寧點頭悶聲應下，轉身的時候，不經意間看到元曦帝眼下的烏色，身子微微一頓，伸手從懷里摸了摸，掏出一個淺青色的小瓷瓶，回身走到書案前放下。

　　“回生丹是師父出關靈藥，效用極佳，副作用也很明顯，這個…多少可以緩解夜不成眠的癥狀。”

　　言罷，也不管元曦帝是什么反應，江寧再無一絲猶豫，抬腳離開了昭陽殿。

　　回生丹以意志力為“燃料”，強行提升服藥者的精神，使久病之人看起來與常人無礙，獲得之余必有代價，回生丹所帶來的副作用也是極其明顯的。

　　精神被強行提升，服藥者也會因此陷入長期的精神亢奮狀態，每每深夜身體必然陷入劇烈疼痛之中難以成眠，江寧拿出的藥并不能抵消回生丹帶來的副作用，卻多多少少可以緩解元曦帝夜不能寐的痛苦。

　　“……”

　　日光將離去之人的影子拖得老長，直到關門聲響起，元曦帝才收回目光，怔怔地看著桌上的小藥瓶，良久之后方才發出一聲長嘆。

　　這位從出生以來便受制于人的帝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之后，提起了被放置許久的朱砂筆，殿內再次重歸沉寂，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

　　江寧走出殿門，便看見了靜候在殿外的紫釉和王公公。

　　兩人都背對著她靜靜地站著，雪白的拂塵在王公公的臂彎處隨著溫柔的風微微揚起，輕輕地撫了撫紫釉的手臂，仿佛是長輩對晚輩獨有的安慰般。

　　這該是很平常的畫面，卻莫名流露出一絲絲讓她無比艷羨的溫馨。

　　江寧腳步微頓，倒是不忍上前打破此時的氣氛，剛想悄悄離開，耳力驚人的王公公便轉過身來，“見過殿下。”

　　“…王公公不必多禮，東宮還有要事，便不打擾了。”

　　“殿下慢走。”

　　江寧點頭離開的時候，卻忍不住遲疑，猶豫了許久才出聲道：“公公，陛下…還請公公好好照顧他。”

　　王公公微怔，臉上慢慢爬上一抹無奈地淺笑，躬身道：“殿下放心，這是老奴的本分。”

　　江寧胡亂地點點頭，腳下的速度不由快了幾分，紫釉見狀眉心微蹙，側頭對王公公含蓄點頭之后，也快步跟了上去。

　　不知走了多久，江寧終于后知后覺地發現被安排在她身邊的紫釉并沒有跟上來，而此時腳下的路已經全然陌生，除了腳下蜿蜒的石子路，和叢生亂草中的假山以外，再無一絲人生活過的痕跡。

　　凄靜的風仿佛嘲笑江寧一般，將周遭的雜草吹得更加凌亂了些，除了幾聲孤零零的鳥鳴，這里荒蕪得不像皇宮一角。

　　江寧已全然不知自己晃到了什么鬼地方。

　　雖然進宮已經被壓著惡補了宮中“知識”，但也奈不住被惡補的人的先天不足。

　　作為一個前世今生皆是路癡的江寧，在此時終于意識到自己迷路了。

　　“真是……嘖。”

　　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發燙的大腦也在此刻漸漸恢復常態，江寧細細探了探，確定周遭無人之后，才翻身躍進了亂草堆的假山山洞之中。

　　在皇宮中迷路，對江寧而言已然是家常便飯，她也不急，左右紫釉發現她不見了自會找過來，她只需要在原地呆著不亂跑即可。

　　只是這初冬的風，帶著刺骨的清寒，假山的洞口便成了極佳的避風所，躍進假山的江寧似模似樣地搓搓手，盤腿坐下，沉默良久之后，才帶著一抹思索，從身上掏出一個又一個的小瓷瓶。

　　真太子江瑄身材頎長精瘦，江寧冒充的時候，也得維持相應的身形，為了扮好太子，便不得不舍棄一些暫時用不到的東西。

　　因此，江寧此時帶的也不過是些防身的物件和幾瓶霍霍人的藥丸子而已。

　　說是減半，但也沒少多少，江寧叮叮當當地掏出來的小瓷瓶很快在眼前鋪滿。

　　江寧的視線在仿佛等待檢閱的“瓷瓶軍隊”上緩緩劃過，面容也漸漸變得嚴肅起來。

　　隨著一聲嘆息，江寧抿著唇將地上的藥瓶一一收起，元曦帝的身體已然是強弩之末，自他選擇使用回生丹伊始，便再沒回頭路可走了。

　　沒人能把一個油盡燈枯的人，從死亡的夢魘中拉出來，江寧此番行徑不過是為了減緩回生丹加諸在元曦帝身上的痛苦。

　　遺憾的是，翻遍了所有的藥瓶，江寧能做的，也只不過是拿出一瓶助眠的普通藥丸。

　　回生丹帶來的巨大后遺癥和痛苦，必須由服藥者全盤接收。

　　痛苦，折磨，絕望……所有的黑暗情緒在那句殘破的身體之下釀成毒酒，而這盞毒酒，注定要元曦帝獨嘗。

　　好似一場輪回，多年前他和淑妃共同加注在先皇后身上的痛苦，終于在經年的流轉中一一反噬在他的身上。

　　噙著一絲微弱的嘲意，江寧心情復雜地將地上的瓷瓶一個個的收起。

　　假山外的涼風漸歇，荒涼的小院內突然傳來迫切的足音，江寧微怔，同時也放慢了呼吸。

　　沒一會兒，足音消失，嬌媚的輕呼和粗重的呼吸傳來，仿佛一聲驚雷，炸的江寧滿臉通紅，嘴角也抑制不住地微微抽搐。

　　天知道，她不過是迷了個路，竟“有幸”在皇宮一角遇到這么一樁難以形容的……男歡女愛。

　　這干柴烈火的，竟是一秒也等不得，悉悉索索的衣物摩擦聲，隨著粗重的呼吸潮水似的闖進耳膜，江寧的手腳一僵，一時間將有些不知所措。

　　前世的她雖然掛了個富二代的名頭，卻跟紈绔荒誕并不沾邊，因為家庭環境的原因，江寧連個正兒八經的戀愛都不曾談過，如今聽得這么一出，不尷尬才是真勇士了。

　　江寧僵著臉，從身上摸出一枚藥丸捏碎，輕輕扒開覆著假山的雜草去尋突然闖入的兩人。

　　打算在這兩位那啥之前，送他們去見周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