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安寺一小亭中,幾個光溜溜的腦袋圍坐在一起,中間帶一抹紅衣身影分外顯眼。
“也就是說你們師叔一回來就封上了院子讓你們白白在外面等了三天?”小曼一臉驚訝。
坐在石桌上的眾人默契的點點頭,臉上還帶著些許委屈。
“可他為什么要這么做啊?”小曼實在費解。
坐在她對面的幾人又同時搖了搖頭。
娃娃臉把剝好的核桃放在小曼的盤子里,一邊道:“可能師叔怕我們擾了你清靜,畢竟當初你被師叔抱著回來的時候瞧著狀態是不大好。”
弘陽也贊同道:“是啊,話說小曼姑娘你身體沒事了吧?你是不知道師叔當時是有多擔心你。”
小曼目光微閃,“沒事了呀,我好的很。”她低頭喝了口茶,掩飾了眼中的情緒,又抬頭問道:“你說你師叔當時很擔心我?”小曼很好奇。
“是啊!你是不知道當時師叔回來聽見你受著傷還獨自引開兩個大魔頭時那個臉色有多么的嚇人....更是吐了一口血直接昏倒了過去,醒來后也是瘋了般的四處找你,當時我們也找你找了許多天,沒找到后都認為你怕是兇多吉少了,可是只有師叔他一個人始終堅持,這才在前幾天將你帶回來了。”娃娃臉滿是佩服道。
那是他們第一次見師叔那么失態,更沒想到師叔對小曼姑娘竟然會如此執著。
小曼整個人都愣住了,再一次遇見弘清時她并沒有想太多,以為就是碰巧的緣分使然,卻不曾想,這背后竟是他費盡苦心的尋找。
原來弘清那時就對她用情如此之深了么?那是不是說明他其實早就喜歡她了,只是埋在心里不曾表露過?
小曼心里瞬間像被糖水浸過一般甜蜜蜜的,嘴角也不禁揚了起來。
“而且...你們有沒有覺得師叔自上次昏迷醒來后變得有些不一樣了?”娃娃臉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道:“先不說師叔額間突然冒出來的印記,就說這性情,也是變冷了不少啊!”
變冷了嗎?小曼疑惑,她怎么倒覺得變暖了不少呢?
一旁的弘陽蹙眉沉思,“先前無意間聽師公和師父交談時說...師叔一覺醒來好像功法大增,似乎到了無人能敵的境界。”
無人能敵?娃娃臉震驚的捂住自己的嘴,小心說道:“師叔該不會上次吐血過后走火入魔了吧!”他剛說完就‘哎呦’一聲,被一邊一直未說話的弘文敲了一下額頭。
弘文淺淺的瞥了他一眼,教育道:“別亂說話。”
娃娃臉還是怕這位做什么都十分較真的師兄,便一時閉上了嘴。
小曼聽了一耳朵弘清的八卦,頓時覺得八卦這種東西真是越聽越有興趣。她這也才知道,原來弘清在別人眼里竟變化這么大?她先前并沒有注意到這些,可聽他們一講頓時覺得弘清變得深不可測起來。不過,這些并不影響她對弘清的感情,在她眼里,無論弘清變成什么樣子她都喜歡,變成佛也好,變成魔也好,都只是她的弘清。
她輕咳了兩聲,正經問道:“那你們師公也不知弘清怎么突然就這么厲害了?”
弘陽回道:“其實師叔自醒來后就與我們接觸的不多,連和師公他們都沒說過幾句話。”
小曼詫異的挑眉。
幾人聊了許久后,小曼開口說想見見百事通。一提到百事通眾人臉色皆滿是灰暗,氣氛也瞬間沉重了下來。
“我帶你去吧。”弘陽嘆了一口氣。
小曼點點頭。
百事通的靈位擺在了弘安寺中的靈堂中,這里是弘安寺歷代高僧長老圓寂后安置的地方。按往常來說,像百事通這種小僧彌本是沒有資歷夠安在此處的,但念及這是弘安寺的一場無妄之災,弟子們為守護住此地都拼上了自己的血肉之軀,所以便破例將在此戰中戰死的弟子都歸在了靈堂里,與歷代高僧共息。
弘陽將小曼領到了百事通的靈牌前就默默退出去了。小曼靜靜的看著這塊冰冷的木牌,臉上的神情很是平靜。
靈牌上寫的是‘弟子弘靖之靈’,這次有許多犧牲的弟子都是未能等到自己的入門儀式的,所以長老們便破格都為他們賜了名,讓他們成為了弘安寺真正的正統弟子,名留宗譜。
小曼想到百事通曾經和她講寺內的入門儀式時臉上是一臉的憧憬與羨慕,現在也算如了他一個愿了。
他本來有很長的路可以走,或許能成為弘清或者弘溱那樣出色的高僧,可就因為這樣的一劫讓他的生命軌跡忽然停止,有時候,不得不感嘆命運的撲朔離奇。
連她也一樣,有時候面對命數也只能無能為力。
活著時的滿腔熱血到死只化成了這么一塊木頭,小曼覺得這一點都不值,她忽而想,等她快死了,她要讓弘清凍上她的身軀然后封在冰棺里沉入海中,她要在海中長眠,歷經著滄海桑田的每一瞬變化,與天地共存亡。
小曼忽而笑了一下,最后看了眼百事通的牌位,轉身離開了此地。
走到外面的木廊上,一路上有不少碰見的弟子都很熱情的和她打招呼,小曼一一點頭示意,現在弘安寺的人基本都把她當作救命恩人一樣對待,今天她剛出來不久就收了一手的禮物,最終還是弘陽這個大師兄出面幫她解的圍。
這種被人擁簇的感覺...還不錯。
想到這,小曼心情輕快了些許,抬了抬嘴角邁上前面的臺階。突然,胸前涌上了一股熱流,隨即喉間發癢,小曼猝不及防的一陣咳嗽,她捂著嘴極力的想壓下,最終咳的臉都紅了那陣感覺才漸漸褪去。小曼大口的喘息,剛剛那陣身體的異樣來的突然,她緩緩看向手心,一團鮮紅正淌在手心處,看得她心突突直跳。
她迅速握緊手掌,平復了一下心情,然后去了弘安寺的一條小河邊將手心的血盡數洗去。確定周圍沒人后她又在河邊的石頭上一個人坐了許久。
傍晚,周圍的溫度慢慢降了下來,小曼怕弘清擔心還是決定早點回去。在路過正廳堂時小曼遇見了弘溱,彼時寺內剛剛結束了晚課,周圍的小和尚們都已經離開了正堂,只剩下弘溱一人還留在堂內。
見到她,弘溱先是一頓,似乎頗有些詫異,然后便向她走來。
他先是對她輕輕頷首,道:“沒想到先在這碰到了你,正想找個機會親自謝謝你,奈何師弟他...”
小曼倒沒想到他會主動和她搭話,雖然他還是挺嚴肅的樣子但是和她說話的語氣比起之前已溫和了不少。
“謝我?”小曼不明所以道。
弘溱臉色十分鄭重,“作為弘安寺的掌門,貧僧感謝小曼姑娘對我寺的仗義相助,若沒有你,今天的弘安寺怕是已面目全非了。”他說著,然后彎腰實實在在的對著小曼鞠了一躬。
小曼驚慌的退后兩步,嘴里不知所措:“你,你快起來,我可受不住這么大的禮。”開玩笑,弘安寺的住持親自給她行禮?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
弘溱站直身,望著她道,“這禮,你受得住的,你佑的是我弘安寺千百年的傳承。”弘溱目光深沉。
弘安寺若毀了,真不是一朝一夕能重建的,里面的古卷經書,佛祖金身,還有無數法器無一不是難得的珍寶,還有靈堂里數百位的牌位,這些都是他們精神的支撐,一旦全毀了,那弘安寺便不再是弘安寺了。
“你言重了,我并非有此等大義,不過有著自己的私心罷了。”小曼輕聲說道,隨后邁步離開。
私心?是因為弘清嗎?
弘溱微微皺眉,看著小曼離去的背影終究沒有開口問。
小曼回到弘清院子里的時候正值寺廟的暮鐘敲響,鐘聲亦如當初聽見的那般空透,能將人帶入大徹大悟的境地。
她閉著眼靜靜的聽鐘聲敲完,只覺心神寧靜了不少,這才往院子深處走進。
若大的院子空無一人,小曼去了自己房間也沒見到弘清的身影,她又往后廚走去,往常弘清不是在后廚就是在她房間,可今日卻都沒見到人影。
真是奇怪了,小曼站在檐下,他能去哪呢?
忽而,她瞥見弘清的主屋門是緊閉的,自從弘清和她住一起后主屋就幾乎空置了,兩人都沒用上過主屋,所以剛剛小曼便忽略了這里。
看來弘清應該是在里面了。
小曼來到門前,正想推門進去,忽的聽見里面傳來一陣說話聲,好像是弘元的聲音。
她推門的手一頓,從弘元的話中她聽見了自己的名字...…
屋內弘清立在書案旁,手上正翻著一本古書,余光瞥見弘元,竟頭也未抬,漫不經心道:“師父來這是有何事?”
弘元忽略弘清對他不同以往的態度,語氣斟酌:“為師今日來沒別的事,只是想與你談談小曼姑娘的事。”
聽到小曼,弘清淺淺的抬了下眼皮,沒說話。
弘元:“我知道你對她有愧,她此番救了我弘安我亦是十分感激,只要她開口,我弘元愿舍下性命去報答她,但是....”弘元目光飽含關切:“你是我弘安寺最出色的弟子,未來有無限榮光,甚至極有可能涅槃成佛,如此前程為師不想讓你被女色耽誤了。”他說到后面語氣深重帶著深深的懇切。
弘清不冷不熱的抬了下嘴角:“師父這話在京城時不是說過一番了嗎?”
弘元一愣,繼續勸說道:“你既然記得便更好,小曼姑娘的恩情我弘安寺自會報答,你還是早些與她斷了吧,這些天你與她成日共處一室本就不太妥,還是盡早與她分開吧。”
弘清忽地笑出聲,但一雙眼里卻沒有絲毫笑意,他一瞬不瞬的緊盯著弘元,緩緩道:“你弘安寺的前程與我有何干系?先前她為了你們已是沒了大半條命,可你眼里竟然還是只有‘前程’二字?到底是為了我還是為了你自己的私心?”
弘元瞪大雙眼,像是受驚了般退后兩步,被弘清周身的氣勢逼的說不出話來。
“你...…”
“我如何?”弘清淡淡地掃了他一眼,相比于額間赤金的佛印,此時他的臉色十分冰冷,“出家人講究五蘊皆空,你曾說我心有掛礙,可你如此糾結于成道之事莫不也是一種執念?”
弘元年輕時也是一天賦異稟的小和尚,受周圍的人景仰艷羨,隨著年紀的增長,身處之位的攀登,對于自身功法增進一事格外在意,功法越停滯不前便越心急,久而久之,到了他這個年紀當初的天賦已然慢慢消失,在他感嘆自己終究與成佛無緣時這個心愿便寄托在了與他年輕時頗有些相像的弘清身上。
他十分想要弘清成功,然后再從他身上對比找出自己至今未能成功的原因。
弘清確實沒讓他失望,年紀輕輕已經比當時的他要強上許多,現在更是早早就超過了他,所以他的心情便更加迫切。
“雖說修行本就越到后面越難長進,可像你一樣近十年都未增長一絲一毫的...你難道還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嗎?”弘清又清清淺淺的補上一句。
弘元的臉色已是五色交織,有震驚,有恍然,有困苦...一張溝壑四橫的臉不復當初般泰然。
弘清沒再說話,《心經》中講到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
行佛一事本就講究一個緣分,一切隨緣,一生隨緣,才能真正落得六根清凈。他也是念及弘元對他有教化之恩,才提點一二。
那人人向往的無邊世界,終是少有人及。

青云會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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